王泰白
午夜的巴黎,时空交错,亡灵悉至。
在虚无主义者和怀疑论者伍迪•艾伦的手里,时间是可以反复折叠打开的。只要你站在巴黎街头等待一场细雨,或者跳上一辆极度不安分的汽车,你就会逃离这个成规陋俗压迫的世界,成为一条漏网之鱼。
1920年代的巴黎,想象力横流、人性的亮处和暗处频繁闪烁。那是一个以探索自我为乐的“流动的盛宴”。吉尔在《午夜巴黎》、在伍迪•艾伦的时间轴上貌似一个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可他踏入发黄的、老旧的巴黎酒馆,又丧失了本雅明式的孤僻和隔离,在由知识和想象筑成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吉尔是生活在纽约的伍迪•艾伦的分身,对现实颇多微词,独立、坚持不懈地思考自我、死亡,每周会在曼哈顿某个爵士酒吧里演奏单簧管。这支单簧管就是伍迪与吉尔共享的时光机,就是电影里巴黎街头突兀驶来的汽车。
伍迪•艾伦不避世,他并非帮助我们寻找一条充满魅力的避世之道,《午夜巴黎》像他一贯的态度,美丑沆瀣一气,我们对此只能喜忧参半、略带嘲讽。
男主演吉尔的巴黎之行,需仰仗他准岳父的跨国并购生意,他能够身处巴黎是国际资本游戏的附带结果,就像吉尔和好莱坞的关系。吉尔是一个自我没有充分实现的符号,他身份的模糊(一个写作者,可是没有作品)导致了他在现实世界中话语权的丧失。他的未婚妻一再试图剥夺他在语言上的自主权,吉尔每次试图用自己的方法论和世界观描述主流社会,都会遭到未婚妻的一再阻挠,因为在不可一世的上流社会的大堂和庭院,对美国政治、对罗丹大放厥词,都是不合时宜的。
就算吉尔和女友已经形成一种未婚的社会契约关系,这并不能保证他们的关系牢不可破。保罗的闯入加剧了这种不稳定性,因为保罗可以对艺术如数家珍,并且不是以蹭吃蹭住的方式来到这个18000欧元一把椅子的巴黎。保罗有大学的邀约,可以堂而皇之进入知识的谱系,而吉尔只是一个影子般的无名小卒。
作为一个不愿过分迎合当代主流世界的写作者、文艺爱好者、不成气候的抒情诗人,吉尔解决自己身份焦虑的办法非常伍迪•艾伦——他变成了一个现代社会的轻度精神分裂症患者。他转身进入上世纪20年代的巴黎,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斯坦因、布努埃尔鱼贯而来。在灿若繁星的巴黎,在那些圣日耳曼的小酒馆里,吉尔如鱼得水,他的小说海明威读过,斯坦因读过。吉尔再也不是那个不可示人的写作者,那个身份不能确立的、没有语言果实的模糊之人。并且,作为“流动的盛宴”的列席者,吉尔获得了充分的轶事和想象,这可以让他在毕加索《沐浴者》面前来一番如数家珍的精彩表演,然后志得意满地离场。吉尔的未婚妻以一种非比寻常的眼光望着他,这是惟一一次,吉尔在一个向后张望、充满虚构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
“如果你年轻时有幸停留巴黎,那么你的余生无论去往哪里,巴黎永远会与你在一起,因为它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海明威给了巴黎一个标准,印象主义式的标准,那是才华横溢的巴黎,如影随形,但我们每次调动巴黎的方法都不同。电影开头长达3分钟的明信片式铺陈,不厌其烦地表达了一种对巴黎的挚爱,相比这些甜美的景致,伍迪对星级酒店的高级餐厅、红酒品鉴会,欧式家具店可就没有这么宽厚包容了。在伍迪•艾伦的价值体系里,一个物质、刻板、有秩序和阶级的巴黎当然比不上一个超现实的巴黎,烟酒、爱以及所有的舞蹈都在叙述的愁肠里闪闪发光。
伍迪•艾伦貌似在和现实玩一个避实就虚的游戏:你没有未婚妻,依然找得到巴黎雨中的浪漫,你不会生不逢时,也不会别无选择。你可以在白日梦的碎片中借着巴黎刚好可以用来行走的雨,找到一个可以和你一起,在大街上被淋湿的女人。
(责编: 饺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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