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潘
她是女子,这世间的女子很多,她却属于另一种。
应该算是个幸运的女子吧?一出场即获全场关注,《天若有情》里,坐在华仔摩托车后的白衣少女,因缘际会变成一代人的梦中情人,《饮食男女》里倔强的女儿,踢踢踏踏红色高跟鞋是一地廖落的心情,《半生缘》里再也回不去了的曼桢淡漠的眼神是弥漫在每一个文艺女青年心头的轻愁……
一个女明星,在几部留得下来的名片里留下了身影,还有什么所求——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在一个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并且还有一副对的皮囊,也许每个时代都需要一位这样长相奇清的女子,十年之前有夏文汐(微博),十年之后有桂纶镁(微博),大家都走的是小清新路线,但谁也没有像吴倩莲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样红得不可置疑势不可挡。
站在那已然是张爱玲笔下的人物
1990年出道,恰逢港片全面起飞的时代,她不算美女,但胜在清新,是名导演杜琪峰在唱片公司一大堆照片里发现了这个倔强的单眼皮女学生,“在一群美女当中,因为我最不好看,所以我最明显”。莫名其妙一炮而红,成为当时得令的第一女主角,搭周润发也合适,搭刘德华也合适,搭张国荣也合适,搭周星驰、黎明也合适……始称“百搭”女星。
一家女百家求,连神气的大导演都要忍受她的倔强固执坏脾气和烂演技,李安曾因为她不肯穿高跟鞋而无可奈何,更因为她NG六次,大吼踢门而去,专门在事后说明:“《饮食男女》最后那场戏,我终于忍不住发飙。拍摄最后那句台词时,吴倩莲愈紧张愈吃螺丝。那场戏,林慧懿设计的三丝汤还不错,把三丝扣在杯子里,然后把汤浇上去,杯子再拿起来,一个汤匙下去,散了。这时吴倩莲要说话。桌上有七八道菜同时在冒烟,大概花四十五分钟才能使七八道菜同时冒烟。结果吴倩莲连吃了三次螺丝,拍第四次时,林慧懿说:‘三丝我只准备了六份,我想六杯应该够了。’没想到拍到第六遍,还是不行。我大吼一声,冲出去踢门,就为这个”。(摘自《十年一觉电影梦》)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有那样一具躯壳,根本不需要演,站在那已然是张爱玲笔下的人物——有时候,你分明不是那样一个人,可是你长成了那样,你就朝着那样的命运奔去。
一个人旅行,等待幸福
从1990年到1999年,从俗一点话来说,小倩行大运。1999年以后,她彻底奔向了女文青的命运。
1999年,港片大衰落,无片可演,她转战内地。《没完没了》算是她进军内地的敲门砖,不可谓不早,但事业到底进入瓶颈期。1999年与相恋12年的男友庹宗华(微博)分手后,她突然开始了周游世界的旅行,去暴走,去流浪,去孤独,一个人背行囊,住民宿,去新疆、希腊、匈牙利、西班牙、北海道、济州岛,“用最简单的语言——smile,去了解不同地方的文化,跟当地的人一起生活”。
一个人去旅行还不奇怪,最奇怪的是她居然开始拍片不要钱,像苦行僧一样去拍纪录片,“计划拍一系列关于海洋的纪录片,再到印尼去拍一部反映古老的捕鲸方式的片子”。就算她不收钱,还出钱又出力,但这个少年时当生物学家的梦想,仍因为没有投资搁浅。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国内的电视剧,从女主角变成女二号,从女儿变成妈妈,偏偏她还那么坦白,她告诉她们自己好多年没有谈恋爱,没有人追,她身材不好,她长得也不怎么漂亮,前男友结婚时她没有去,又不喜欢相亲,想要找聪明的男人,想要能沟通,想要“一个跟我平起平坐的人”。
她喜欢一个人呆着,她想去写小说、写剧本、画油画、捏陶艺、做话剧、做导演,她会园丁、会木工、会装全套Hi-Fi家庭影院……每一个采访她的人心头都会一颤,心怀不忍,烈火炙油的名利场,记者是最忠实最势利的鉴定者,连张清芳采访她时,都面露不解与疑惑,他们不理解她原来是说真的,她确实是一个人,可不是忧郁,悲伤,红颜薄命,怀恋旧情,她只是在等待幸福,追寻生命的意义,她是真的想放眼看世界,她是真的很舒服,“愈看得多、知得多,愈会令自己感觉实在,一天一天地过,怎样令每天都过得不同,这是很重要的”。
行到那么低,还有自己
黄碧云有名篇,写失恋后有一种女子,“我的生活尤其幽暗,近视益发加深。戴着不合度数的有框眼镜,成天在课室与图书馆间跌跌撞撞。我开始只穿蓝紫与黑。戒了烟。只喝白开水及素食。人家失恋呼天抢地,我只是觉得再平静没有,心如宋明山水,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寂寞如影。抱着我自己,说:‘我还有这个’”。
是的,还有自己,还要自己,所以一个人旅行,写小说、画油画,装全套Hi-Fi家庭影院……像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她一定经历过那些心碎的痛苦,那些举步艰难的痛苦,那些四肢像被撕碎的痛苦,那些太阳菊在黑暗中静静枯萎的痛苦,但这没有什么,每一个人都要经历过,十八岁的时候没有经历过,那么就三十八岁的时候经历——人生的课,有些人早上,有些人晚上,但归根到底都要上。
而人类惟一能够引以为傲的特点是,无论你多么痛苦,你都会在最后关头抱紧自己说:“我还有这个。”
繁弦急管,慢慢不见她的踪影。很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她没有客死异乡,也没有穷困潦倒,她只是静悄悄地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台湾男子,生儿育女,人们没有兴趣打听她做全职太太的生活,只会惊道,啊,看上去好年轻啊!
年轻一辈恐怕不大知道她的名头了,只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繁华盛景里的人们偶尔会想起她那哀矜勿喜的恬淡眉眼。是的,她不过是个女子,云林县元长乡一个小康家庭的女子,父亲做警察,母亲是家庭主妇,一家人都是O型血,说话声音大大,她小时候皮得像个黑瘦的猴子,她长大了,男孩女孩都给她写情书,她去夜店跳舞,去夜市摆摊,她爱唱歌爱读书爱恋爱,她尽情地享受着青春生活,一点也没有想到将来的命运,她会那么红,也会那么寂寞,她会走得那么高,也会行到那么低,好在,最后,她终归能驶向安宁。
台湾后来出一个男作家叫王文华,他写过一篇叫《春树流苏》的文章,是这么结尾的:“最神气要算去女校听音乐会。有帅哥在吴茜莲(她那时叫吴茜莲)成名前就在中山女高听她唱过《乘着歌声的翅膀》。第二天节目单在课堂上流传,传到后排时吴茜莲的照片竟被人剪掉了。看着破洞的节目单,我们为上面的歌词谱上自己的曲。‘亲爱的吴同学,’我们拿出上头印有诗句的香水信纸,‘我为你的歌谱上了新曲,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个笔友……’后来,我进入台大外文系,女与男十比一。对我来说,高中时代匆匆结束。那个迷信永恒、交浅言深的年代,那个席慕蓉、三毛、吴茜莲的年代啊!坐在外文系教室,我梦想了三年的一切就在眼前,不知为什么,我竟寂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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