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
翻译纵有千种流派、万种理论,其基本功能应该是一样的,就是把一种源语言转换成另一种目的语言,让不懂源语言的人也能明白。所以,好的翻译应该浑然天成,让人们忘记有翻译这回事。而不好的翻译,则经常提醒你,不懂源语言是多么痛苦。
电影字幕翻译的任务也不例外。
最近正在公映的《黑衣人3》和《马达加斯加3》的字幕翻译,引起很大的争议。原因是翻译者把网络流行词汇和中国特有的娱乐符号移植到字幕中。不但有 “坑爹”、“穿越”、“伤不起”、“Hold不住”、“世界那么乱,卖萌给谁看”这样的网词新语,还修改电影台词的原意以适应流行语。
在《黑衣人3》中,有这样一句台词:“说真的,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肉……我好像看到里边有颗牙,还是爪子、蹄子什么的。 ”翻译者联系国情,给翻成:“我说过几遍了,别随便吃路边摊……我真怀疑他们用的是地沟油、瘦肉精。 ”另一段台词:“也活得比我寂寞呢,毕竟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伯格罗多人。 ”被翻译成:“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考虑到这是一个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的故事,而这些时髦的翻译,却把观众一会儿拉回到当代中国,一会推送到唐朝,不能不让人疾首蹙额。
更令人难耐的是 《马达加斯加3》,片中的河马对长颈鹿说:“我们可以组成夫妻档,就像小沈阳(微博)那样! ”企鹅则说:“你以为我是赵本山吗?你把这里当《星光大道》?”还有:“我们的飞机到时候比赵本山的飞机还牛! ”如果这个译者不是赵家班的弟子,实在解释不通为什么连河马都要沾赵氏的荣光。
把源语言的掌故、修辞置换成目的语言的用典、俏皮话,是一种常见的翻译技巧。恰当使用会给译文增色不少。在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的《虎口脱险》中有一句:“这个英国人真哏儿”,令很多人记忆深刻。还有《里约大冒险》中,把“猴子做不了鸟类的事”翻译成“这些猴子啥鸟事都做不好”;《功夫熊猫》中,把“内心的平安”翻译成“淡定”,都是恰当“本土化”的例子。
然而,不考虑具体情境,任意置换掌故,效果就适得其反。台湾有个退伍军人席代岳,喜欢翻译关于古希腊和罗马的经典。内地引进了他翻译的古罗马普鲁塔克的 《希腊罗马名人传》,读之令人喷饭。席君喜欢用旧体诗翻译书中诗歌,于是有了这样的翻译:“诤友如管鲍,可贵胜珍宝”。还有把古希腊人的诗译成“寻章摘句无足论,语不惊人死不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来,让人怀疑杜甫和文天祥剽窃了古希腊人。
同样是翻译古希腊的著作,已故希腊文学翻译大师罗念生就非常严谨。他翻译荷马史诗时,一律不压尾韵,因为荷马本来就是不押韵的。《罗念生全集》中还提到一个例子,英国学者默里翻译欧里庇得斯悲剧时,在“夜”字上加一个“黑”字,他的弟子、著名现代派诗人T·S·艾略特便说老师这瞎子“把欧里庇得斯弄死了”。
虽然翻译电影字幕不需要像翻译古典名著这样严谨,但是不错译、不乱译是最基本的要求。好的字幕应该是跟鞋子一样的东西,让观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的一些字幕翻译者,把牙慧当幽默,把肉麻当有趣,处处强调自己的存在,玩命逗观众笑。问题是,观众的目的是看电影,不是来接受附赠的廉价娱乐的。所以,作为字幕译者,能否做到“信达雅”并不重要,但至少应当学会克制,做到准确通顺、贴合人物故事,服从全片节奏,语言不花哨,不胳肢观众即可。这说说容易,做起来挺难,因为这是一个过度秀自己的时代,这又是一个笑病泛滥的季节,从舞台剧到影视,到处都洋溢着罐装的笑声。在这种情况下,原本退居幕后的翻译,都跑到聚光灯下抢话筒、讲不好笑的笑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作者为知名文化评论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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