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正文内容

我们曾经是彼此的“恐怖分子”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6月29日11:12  东方早报

  《恐怖分子》新台币880万元,光阴的故事400万元台币——还是给四个人。当时一部普通的商业片投资大概是2000万元新台币,比较红的演员的片酬是200万元新台币。杨德昌最开始酬劳是7万元新台币一部电影,《恐怖分子》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十万元新台币。《光阴的故事》给他7万元新台币的时候他还来我家跟我吵架。

  和侯孝贤的疏离

  《海滩的一天》出来的时候侯孝贤受到很大震撼,电影里的声画分离、空镜头、长镜头用得都很大胆,侯孝贤因此得到了灵感,于是又回去补拍《冬冬的假期》里的几个镜头。这种电影语言杨德昌是走在很前面,经常给人以“电影还可以这样做”的感觉。

  但他们后来越来越不合,原因外人都不确定,但我知道当时侯孝贤投资杨德昌的《青梅竹马》,结果赔掉了很多钱。侯孝贤的电影路一直很顺,杨德昌拍《牯岭街》的时候,侯孝贤已经在准备《悲情城市》。当时组织合作社,投资者一看这几个人都不太好搞,每个人都那么贵,就撤了。之后侯孝贤找到了老板,《悲情城市》也得了奖,声望一时无两,卖了一亿多元新台币。当时台湾电影普遍才卖几百万元新台币,或者一两千万元新台币。票房高的原因不是因为电影内容很商业,而是在威尼斯得了奖,报纸报道,大家把他当做台湾之光。杨德昌比较可怜,他看到侯孝贤起来了(内心有点压力),他的下一部电影又磨了两三年。《牯岭街》卖得也不错,但没有《悲情城市》卖得好。

  敏感的光(音)影世界

  杨德昌有个痛苦是他想好一个画面,如果拍不到他要的效果,就会一直重拍。有时候拍好了冲出来,他会说,桌子下面应该是暗的,没有光。我说那不是暗的吗?他说不是,那是灰色,我要黑色,然后就要重拍,怪我们冲坏了他的胶片。我就觉得他无理取闹,一定超支,我们每天因为这个吵架。等他人过世了,我坐在电影院看他的电影,我觉得有点懂了。他要的东西实在太细,比如《一一》里面经常有一个人影远远地在窗户边动,DVD上根本看不到这种景深。拍《恐怖分子》的时候,他摄影都自己来,只需要一个摄影助理,他就带着助理自己弄,美术也是自己弄。

  拍《恐怖分子》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成为了彼此的“恐怖分子”。他一直半夜找我出来谈,半夜三四点按我家电铃,我还在睡觉,他就找我下来谈剧本。走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咖啡店坐下来谈事情,他就说空调好冷。换个位置,他说这里也不对,换来换去到了天亮,我很生气,说你根本没有事情,他就说是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结果最后聊的就是空气不好冷气不好。这点上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而且他感受到了很冷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就一定要改变。

  他经常觉得气氛是通过声音体现出来的。比如空旷的画面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大家都会以为是打雷,但电影画面一切发现是一个小孩子在用球往墙上丢。他永远是让观众在看的时候有很多联想,他不喜欢强迫你看这个看那个。他的电影其实很文学,像文字要靠自己的想像力。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但喜欢通俗电影的人就觉得看不懂,对声光比较敏感的会更懂,年轻的一代比较容易理解他。

  “小飞侠并发症”

  我们会对骂的,但不好意思直接骂,就写信骂。他的个性让我觉得不这样骂他他就不会往下继续。我说他得了“小飞侠并发症”,想得很多,做的时候却退缩。他说我误会他,他是真的没有准备好,让他怎么拍,东西都没有找齐,预算又那么少,怎么能逼他做呢。所以我们一直在吵,在吵架中开始拍《恐怖分子》,拍的过程也非常痛苦。

  他基本上还是小孩子,我跟他吵架的时候就说你根本没有长大,你总是在想“我可以不爱你,但你要爱我”。我把骂他的信给吴念真看,吴念真说,他知道自己有“小飞侠并发症”,你这样写给他等于把这个戳破,更打击他。后来杨德昌回信说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小飞侠,并且一一罗列解释。

  他给我写信都叫我同志,李远同志,他不叫我笔名。他总是先给我扣一个大帽子,我们是同志啊,我们要牺牲啊,我们就是要世界第一啊。他会批判整个文化,孔夫子、儒家思想,讥笑文化里比较虚伪的地方。跟侯孝贤最大差别是他在批判,侯孝贤表现的是人与土地都很温暖,不管多悲伤还是会一起吃个饭很快乐,杨德昌拍得很冷酷,把堕落的、黑暗的一面展示出来,让人们不要逃避。他一直是很恐惧地看着这个世界。除非他做成功了,否则他看什么都不顺眼。记得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开个会,开始筹备文化委员会之类的,他代表电影界参加。与会的人自我介绍比如说“我的专长是古建筑”,杨德昌就会暗地里和我说“真恶心”。他会觉得怎么有人讲话是吹牛的,就听不下去,觉得大家都在吹嘘,不能忍耐,脸色变得很难看。

  关于《一一》的误会

  台湾一直盛传他认为台湾的观众不懂他的电影,所以拒绝《一一》在台湾上映,其实这是一个误会。因为2000年拍完这个戏,他就知道自己得病了,所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找医生,根本没有心情处理版权。《一一》没能上映,实际上是日本人没有考虑中国台湾市场,他根本没有办法左右《一一》在不在台湾放。他是在台湾长大的,怎么会不要台湾的观众?他很想让台湾的观众看到。那时他对外一直封口,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生病。他还有合伙开一家网络公司,怕投资人撤资,所以更要封锁生病消息。

  《一一》得大奖后在台湾接受表彰,我收到请帖想去看看他,恭喜他,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互相拥抱了一下。但当时参加的人我已经几乎都不认识了,市长啊官员啊,我们也没有说几句话就走了。再知道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去世的消息,其间他不想跟任何人联络。

  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在游泳,记者打电话来问我可不可以讲点感想。后来让我上电视我没有同意,说我不想讲什么,就躲了起来。

  跟他合作的时候我会跟他吵架,但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再回想我觉得他跟我吵得很有道理,比如黑色灰色,演员为什么要换。有时候杨德昌要我换演员,我说这个演员戏很少,只有三个镜头,他会说三个镜头也是戏啊,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很难搞,一个路人甲也要自己过关。他时常会挑剔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是一个很难被了解的人。

  (作者系台湾作家,编剧;本文系早报记者 沈祎采访整理)

(责编: candy)
分享到:

相关博文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12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