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亨特张》灿烂里的混沌 冲突中的和解
撰文/ 王晓晶、巩晓莉 编辑/ 巩晓莉
7月20日，电影《神探亨特张(微博)》上映。这部中国首个@片，无大制作、无大牌、无刻意设计，却已在各大媒体掀起好几轮话题风暴，而就在刚刚结束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导演高群书凭借此片PK掉一众制作华丽的影片，夺得最佳导演奖。
坑蒙抢骗，千钧一发
《神探亨特张》，大概只有名字听起来特别警匪片，十分负责任地说，它既没有追车戏、肉搏战、爆破场面，又没有悬疑、推理和传说中令人刺激的戏剧张力。那它有什么？
你被偷过钱包浑然不觉吗？你给天桥上四肢不健全的乞丐扔过钱吗？有人找你换过100块钱、但是是假币吗？你被大街上某个东北口音的算命先生忽悠得“印堂发暗”吗？你被碰过瓷儿吗？你买过“包治百病”的假药吗？你被坑蒙拐骗过吗？
不好意思，《神探亨特张》讲的就是这些。所以它是一部神奇的电影，你甚至可以认为它就是我们的生活没被艺术工作者们大胆臆想和PS过的一面。
“像小品，又像纪录片，总之不像电影。一开始我就没想把它当电影拍。我只是想在时代的洪流里舀一瓢水，端给大家看，让大家看到这些灿烂里的混沌”，导演高群书说。
《神探亨特张》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讲的是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双榆树派出所便衣民警张惠领的故事，他在7年内抓获了1600多名违法犯罪嫌疑人，人称“反扒神探”。上世纪80年代有一部叫《神探亨特》的美国警匪剧曾风靡中国，所以辖区内的老百姓将两者嫁接到一起，称老张是“亨特张”。
电影里老张抓小偷好像特别不惊心动魄，开着车跟踪一下就破了案，有人问他，制服犯罪分子就这么简单？他说，生活哪像演电影呀？每一场在派出所发生的民警与犯罪嫌疑人对峙都像激辩赛，有现实的无奈，有道德的缺失，有社会的不公——“那么多大贪不抓，就抓我一个小贪”“我就是劫富济贫，引财富从高处流到低处”；在女骗子走失的女儿身上发生“小悦悦事件”，货车在晃动的镜头中来回碾过小女孩的身体，脏乱的北京城，母亲哀嚎，肇事司机被群殴，围观者又很快散去……在被采访的镜头前，老张说，他是一个每天都被很多负能量驱动的人，他和很多中年人一样，有糖尿病，打胰岛素，喝酒呛到说不出话，抱怨工资低。
“亨特张”的扮演者“老六”张立宪说：“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我，而是这座城市。”在博客里，他写道，“我们所知所居的北京，与中国任何一个乡村(哪怕只是在京郊)的距离，都远远大于北京与纽约、北京与伦敦之间。而在《神探亨特张》拍摄期间，镜头所及，我的感触更深，就在这个城市里，一座写字楼与旁边的贫民窟之间，也同样是遥远无比的距离；拥挤在一起的不同人群，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陌生而不可知。”
《神探亨特张》的拍摄，大多没有出过四环路，呈现的却完全是和《杜拉拉升职记》迥异的北京。早上两个打工小伙儿像插秧般往地面上娴熟地贴着小广告，下午大爷大妈们用同样娴熟的动作清扫；年轻人在公交车上不让座，老人愤怒地骂他们“装睡”；上班族用匆匆脚步踏过拥挤狭窄的群租楼，眼光却几乎不做停留……当这些画面配上周云蓬(微博)那首《沉默如谜的呼吸》，都有一种奇怪的孤独和细腻感。
影评人“法兰西胶片”说，看《神探亨特张》，可能抱有的感性多一点会更好，虽然它大战贼王的主线支离破碎，人物故事只有机械地叠加，但影片传递的疲惫感和青灰色的北京一定是你我熟悉的，“被法制漏洞所累、被群体无意识所累、被机器所累、被人言所累、被健康所累，各种压迫千钧一发，憋着气赶路，这种状态应该和现在大部分人一样。”
“坛子脸”们完胜大明星
没有被PS的还有演员。《神探亨特张》被称为“中国首部@片”，因为30多位微博“知道分子”担纲了片中主要角色，演绎了一部绝缘坑蒙拐骗偷的“完全防治手册”。除了“亨特张”老六，还有“大贼王”周云蓬、“算命先生”史航(微博)、“片儿警”宁财神(微博)、“骗子”顾小白、“抢劫犯”王小山、“无赖”作业本……主演老六开玩笑说，所有演员的微博粉丝数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千万人，所以“按一张票30块钱来算，两千万粉丝就是6亿票房，如果每个粉丝再带个朋友进影院，就是12亿票房。”
在高群书看来，《神探亨特张》的这批非职业演员首先是他的酒友，其次才是社会发言者。“我现在找的这些人，不是作家就是编剧，他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是一群有阅历的人，生活教会了他们演技。而这种个性化的特质在职业演员身上已经很难找到了，所以他们比任何大腕演得都要好。”
在老六眼里，观众对影视作品愈发难有新鲜感，《神探亨特张》的“反高潮”精神尤其可贵。所以专门有一帮人跟“模式化”对着干，“你不就是爱讲一个王子遇见公主，鼓捣来鼓捣去，最后结束在‘从此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吗？我来给你展示一下王子和公主之后是如何过日子的，让你看看生活是如何把他俩鼓捣来鼓捣去”；“你不就想看张明星脸吗？老子偏不，给你搞个全中国坛子脸大展映”。
事实上，这帮“坛子脸”对《神探亨特张》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每每一个演员到位，高群书都会说，别理剧本，你自己发挥，把意思演出来就行了。于是，非职业演员们就开始“现挂”，临时创作出许多对白、桥段。所以原本是一个人写的本子，这么一折腾，变成了几十人来当编剧。
编剧史航在片中出演一位算命先生，用嘴皮子当武器，以骗钱为目的，专攻老幼病残。导演没给他台词，只交代了任务——你把对方说得信你，愿意把钱掏给你，就行了。所以生活中就是“铁嘴小喷壶”的史航顿时陷入创作状态。史航回忆，“拍摄街头骗人的戏份时，曾经有个老人老是堵在我跟女演员中间，就跟她说‘骗子，走！’搞得我们都拍不下去了。我觉得第一这是对我个人演技的肯定；第二，这是对这个世界的肯定。”
在微博界不屈不挠的“社会斗士”王小山，奉献了《神探亨特张》中最生猛的戏份，他扮演一个特别固执的抢劫犯，被抓以后吞了刀片，经灌肠等一系列措施把刀片拉出来后，他狞笑着继续吞下拉出来的刀片。王小山在某次受访时曾自嘲：“从艺生涯太倒霉，最早在罗永浩的戏里演放屁男，今天是吃屎男。昨天在另一个剧组是吃饭男，40分钟就是吃。”
《神探亨特张》中还有个场景，公交车上有人突然打另一个人耳光，边打边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对方说“不知道”，那人就继续打。这是高群书在现实生活中亲眼看过的场面，一开始，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是便衣在抓屡教不改的小偷。段子被写进《神探亨特张》后，本打算安排一个群众演员“挨打”，但临时想到平面设计师、微博红人张发财，觉得对方不论气质、外形“都很欠打”，于是张发财就从南宁跑来北京，挨了20多个耳光。
老六说，武汉公安局的一位警察在看过《神探亨特张》后曾悄悄找到他，说：“你挺像我的同事。”这番评价比让他拿了影帝还高兴。
不过即使像老六这样的绝对男一号，在片中也没几个特写镜头，高群书开玩笑称，一是因为老男人的脸太糙，没什么美感；二是坛子脸离太近会挤爆银幕。
没有猛警恶匪，而是一些比你我还落魄的市井人物；没有一个结构圆通、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剧情就像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一天挨着一天地过，一件事摞着一件事，有的事突然地出现，有的人蓦地消失，没头没尾的，也就那样了……日子好长啊，可你还得过下去”。
“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一些人为了谋生被生活欺负，他们变成了小偷、骗子，回头又去欺负生活。”高群书说，这个社会需要和解的正能量。
如果电影有100种拍法，《神探亨特张》大概就是第101种吧。
主创采访
善恶一念间 理解即和解
“我没去做小姐已经不错了，而且我是有底线的，从来不骗北京人！”碰瓷女被抓之后在审讯室剽悍地说出了这番话，即使碰瓷，也有底线。小偷团伙老大向警察叫板：3天内偷10万元，然后捐给丧女的母亲。好人、恶人，如何判断？“其实电影探讨的是，芸芸众生，谁都活得不容易，现实中也许并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之分”，饰演骗子的顾小白说道。片中，这些饰演小偷、骗子或者抢劫犯的文化人怎么看待这些所谓的坏人？故事的结尾，警察“亨特张”跟作业本饰演的无赖达成了和解，而现在社会人与人又该如何和解？
被访人
高群书：导演，代表作《东京审判》《征服》《风声》等
作业本：微博红人
王小山：出版人、专栏作家
史航：编剧、策划人，代表作《京城镖局》《凤求凰》《完全婚姻手册》《铁齿铜牙纪晓岚》等
顾小白：编剧，代表作电影《山楂树之恋》《人山人海》，电视剧《红楼梦》等
一枚泼妇：专栏作家
如何认识“坏人” ？
高群书：他们跟我们的区别是违反了法律。
史航：每个人都被贴着很多标签，像液晶显示屏一样在不断变化。
顾小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王小山：最低的道德底线是法律。
一枚泼妇：保持善意，为世界增加一点正能量。
作业本：对坏人宽容好像是在助纣为虐，但做坏事必须要付出代价。
高群书：我采访的罪犯太多了，他们跟我们的区别是违反了法律，如果没有违反法律他们跟我们是一样的，就像我们身边的人一样。
史航：坏人是由一个人每一时每一刻做的具体选择决定的。比如，在野营地看见一个人想偷别人的背包，但同时蛇过来了他又会去救那个人，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人们随时在做选择，我们的愤怒和慈悲决定这一刻我们的身份，我们每个人都被贴着很多标签，但那个标签就像液晶显示屏一样，在不断变化，没有永远的好人。
顾小白：我觉得一部好电影中的人物，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该有强烈的命运感，即使是坏人，也有不得不去做坏事的原因。我记得台湾导演蔡明(微博)亮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只要在太阳底下，没有一件事是罪恶的。”当然，不能仅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这句话，它讲的是一种意境。其实善恶是没有绝对的区分标准的，所以由法律去做硬性判断，但很多用法律判决的案子，如果用道德的标尺去衡量是行不通的，比如《神探亨特张》中老六饰演的警察，我想，现实生活中如果他遇到困境，也很有可能变成罪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王小山：人的身上都有两面性，没有纯黑或者纯白，但一个人到底有多黑，有多白？一般人来说，除了圣人和大恶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差不多，就是一念之差，有时候生活所迫，手脚不干净，如果生活好一点，没有人愿意去小偷小摸，这种行为跟个人有一定的关系，但我觉得更主要的还是社会问题在小人物身上的折射。最近的热点新闻：一个叫廖丹的男子为了给老婆看病伪造医院收费单据骗取医疗费17万多元，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没办法简单做判定。现在的人喜欢用道德去压别人，但这两个字很可疑，最低的道德底线是法律，普通人能守住法律的那条线就不错了。
一枚泼妇：有一次我坐公交车，就站在司机旁边。正是高峰期，到处堵车。眼见着前面的路极窄，我心想过不去了，但司机很熟练地挂上挡一脚油门，车过了。我特惊讶，虽然我跟司机那么近，我们的视角也完全不同，再有经验之差，做出的判断完全不一样。我想说的是，我不试图理解那些所谓的坏人，因为每个人的位置不一样，我想理解也理解不了。我觉得“存在即是合理”这句话用在这里不错。我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从我做起，保持善意，为世界增加一点正能量吧。
能否理解？
高群书：执法者和被执法者不同的，在法律。
史航：要怕点什么。
顾小白：只有跟别人融洽相处，才能跟自己融洽相处。
王小山：只是无奈地暂时相安无事。
一枚泼妇：尽情地对世界笑吧，管他对不对你笑！
作业本：和解就是要在彼此之间“刺”的间隙，找到最低伤害的生存空间。
高群书：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和解的。执法者和被执法者不同的是一个违反了法律，一个在执行法律，如果把法律抽走，他们是一样的。首先得放下，不能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方法穷追不舍，我的电视剧《命案十三宗》里的各种命案就是典型的不和解的结果，开始没有什么大事，后来越积越深，矛盾激化。
史航：和谐是由无数个和解组成的。咱们最常见的一句老话是，将心比心，这是人类最基本的东西。我们总说要有敬畏之心，要怕点什么，我觉得那些作恶的人其实是想象力不够，把钱偷走，吃顿饭开心，但是他是否能想到自己遇到难处的时候？一个有想象力的人会去想象后果，这会让他在犯罪的时候失去勇气。
顾小白：我觉得人不管表面看上去性格有多么不同，但有一个共性：内心都不稳定，都挺暴躁，这也跟现在社会的重压有关，但这种暴躁，换句话说其实就是人人内心都有一点精神隐患，导致在面对他人的时候会很武断，如果是成熟的人，在与人相处时不会单凭第一印象就武断地去判断别人。以前，如果我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是夸夸其谈，就会对这个人很反感，但现在我不会了，不是变圆滑了，在我看来这是成熟了。因为我会听别人谈论这个人，听到他背后的故事，会知道他为什么成为这样的人，理解他性格的形成有自己的先天因素，事实上，这个人身上也会有很多你没有的闪光的东西。我觉得无论是和解也好，融合也好，首先不要像小孩一样武断地给对方下定义。现在社会上很多人看似成熟，其实内心还是太幼稚，比如以前我们印象中很深沉的人在微博上就很容易现原形，那些所谓的公知、专家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其实我们每个人要做的是努力让自己的内心更稳定，更平静，跟别人融洽相处。我觉得只有跟别人融洽相处，才能跟自己融洽相处。
王小山：没法和解，老张和作业本饰演的那两个人也不是完全和解，只是无奈地暂时相安无事，老张给了作业本2000块之后呢？有什么用呢？如果老张拿不到奖金也给不起啊。只是他们都能守住自己的底线，都很无奈，一个被逼，一个逼别人。
一枚泼妇：我觉得解决问题要从面对问题开始。现在社会有很多问题，如果不敢面对，问题会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的和解也得从面对开始，电影里的亨特张在之前一直是逃避的状态，最后他迎着“老赖”走过去，这就是和解的第一步。还有就是上一条说过的，每个人都从自己做起，保持善意。最好多一点豪气：尽情地对世界笑吧，管他对不对你笑！
作业本：时间与现实，所有人在这两个东西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时间催人老，现实迫人审视自我，这是一个充满“刺”的社会，和解即是要在彼此之间“刺”的间隙，找到最低伤害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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