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 李森
“就像音乐的路线不由我来定一样,我只知道目的地在那里,因此走一条能起舞的路,而不是知道路边能采财富的花而定这路线。这样,我才能边走边看边享受未知的乐趣。”
在卢凯彤的微博上,写着这样一段语句并不通顺的话。对于刚做完全国Live House巡演的她而言,“路”显然具备了有别于过去的意义。这个15岁便与音乐撞了满怀的姑娘,终于在30岁之前,用梦想战胜了生活。
世界恶笑着露出了獠牙
“告诉你一个秘密,《After 17》最早是准备给我们唱的。”
卢凯彤瞄了一眼倚在门边打电话的经纪人,压低声音向记者解释道:“我们找陈绮贞要歌,她给了我们这首,可我们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后来她就自己发表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歌有歌的命,你猜不到它的归属和意义。”
《After 17》是陈绮贞2004年发行的单曲,彼时,她还是文艺青年口中的遗珠。和日后令其大红大紫的《旅行的意义》相比,《After
17》显得格外精巧,以至于它一度被用作各式手抄本扉页的题词:“自从那一天起,我自己做决定;自从那一天起,不在意谁的否定;自从那一天起,听我说的道理,When I am after 17。”
在陈绮贞的描述里,青春期的茫然与倔强都是合理的,脆弱、任性、无畏也别有一番深意——只不过这种深意往往来得很迟。好比17岁的卢凯彤,光是“每天遇到一些大明星,或者穿着奇奇怪怪的人,没计划,没负担,还可以发脾气”就足以填充她全部的快乐和苦恼。至于“《After 17》 最早是准备给我们唱的”里的“我们”,便是她和林二汶的组合“at 17”。
“at 17”比Twins晚成立一年,那一年,卢凯彤15岁。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林二汶称她“阿妹”,黄耀明也跟着喊。在黄耀明主理的独立厂牌“人山人海”,卢凯彤和林二汶占据着非常特殊的地位,她们不仅是厂牌签约的首组艺人,也是让黄耀明牵挂了近10年的两枚璞玉。有人采访黄耀明,问他怎么看待“人山人海”,他答,自己最珍惜的不是如今的招牌,而是草创之初,陪“at 17”在栖身于居民楼的录音室里制作第一张专辑的日子。在那9个月里,他带着两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以一种不求完美,但求原味的心态,琢磨出了值得他们怀念一辈子的处女作《Meow Meow Meow》。
“我们只能从晚上11点录到凌晨4点,不然外面的世界就苏醒了。早晨有小鸟叫,楼下有很多野猫,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喂猫。对面是一家印刷厂,不时有油墨的味道飘进来。水管漏水,滴滴答答的,开始还担心,后来觉得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隔音。连李端娴(香港著名录音师)都嘻嘻哈哈的,她觉得有杂音也没关系,很可爱。”
出人意料的是,《Meow Meow Meow》卖了2万多张,卢凯彤和林二汶也渐渐具备了知名度,大量商演及校园演出的邀请令蔡德才、亚利安(“人山人海”元老级成员)等幕后大为惊喜。虽然歌曲版权不归“at 17”所有,但卢凯彤记得那时“钱赚得容易,几千块几千块地回来,完全不辛苦”,几乎到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地步。她甚至投资过股票,输光也不觉得可惜,好像这种“不动脑筋就很逍遥自在”的生活将长久持续下去。直到某天,她猛然发现“缴完这个月的租金,不晓得下个月有没有着落,很慌”。如同一夕之间,原本散发着馥郁香气的世界纵身跌入了泥淖,起身时,恶笑着露出了獠牙。
混杂了愤怒、理想跟梦想的结合体
后期“at 17”的惨淡经营为卢凯彤提供了反思的可能,曾经让她们一飞冲天的《Meow Meow Meow》,回过头看不过是“借黄耀明的精神装饰了我们的躯体”。自“at 17”解散,到有机会发行个人专辑《掀起》,卢凯彤反复咀嚼着18岁那年黄耀明带她去非洲支援“乐施会”的经历,“音乐不该只是娱乐大众的,对不对?它应该有策略,有影响人的力量。‘at 17’有点太自娱自乐了,歌迷的新鲜感一过,我们自然要遭遇困惑。”
为排解困惑,卢凯彤开始疯狂写歌,速度之快、完成度之高,让人很难相信她其实并不会看乐谱。以前,她很羡慕张悬,觉得后者不必像她那样“走错一步,大家就把你定罪”,而是“歌写完了,喝啤酒、抽烟”;她也以为巨星多幸运,当过他们演唱会的吉他手才明白,“旁人看到的只是他们付出的十分之一”,干这一行,要想赢回自己,必须肯吃苦,懂平衡,慢慢地,“老天才不敢埋没你”。
然而挥霍过青春,就要付出代价。卢凯彤的代价是,她写歌卖给其他人,十有八九会被退回,“真的,我都奇怪,这么多年我一直写,命中率怎么那么低。”收录到《掀起》里的《雀斑》是为何韵诗写的,《等等》是为刘美君留的,加上《大拇指之歌》《Hey Boy》,她的专辑,其实凝结了许多失落与不甘。退歌只有三个字,不合适,却也因为这么多不合适,造就出一个合适的卢凯彤。
写《荒芜中起舞》时,卢凯彤刚刚看完大卫·鲍伊(David Bowie)的现场DVD,她被这个小眼睛的变色龙迷得神魂颠倒,“我们用种子种出眼前一片的幽谷,好让我们永远迷路”,这是她送给鲍伊的情诗;写《一个人回家》时,她刚从一场弹唱会收工,到了家“突然变得很感性,不晓得为什么,边写边哭,哭到整把吉他都湿掉了”,她到现在都觉得这首歌很难唱,“每次唱都好像回到那一晚寂寞的状态”,“喃喃自语的我想着,该去哪儿?”
在她没有收入,不知道该去哪儿的迷惘里,梁基爵(知名编曲人、电子音乐人)向她指明了活路。那时候,她恨,恨“at 17”在香港不受宠,“连你们都不懂,我们怎么做下去?”梁基爵则淡淡地问,“郑秀文的演唱会,你有没有兴趣帮她弹吉他?”卢凯彤稀里糊涂地点了头。郑秀文过后,容祖儿邀约,接下来是陈奕迅,并且在陈奕迅的舞台上,她一站就是3年。从这个位置望过去,她看不到10个照顾“E神”起居饮食的助理,只看到“他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女儿,他也要面对事业上的瓶颈——什么类型的歌他没唱过呢?他还可以怎么走?”此刻,她才明白梁基爵的用心,“除非你已经决定不做这一行了,否则不要羡慕,不要抱怨,把高傲的志气打折,变成肉翅,重新学着飞。”
可是没有人帮她起飞,包括黄耀明。《掀起》的制作期,她的那根弦“啪”地断了,她在心里质问黄耀明,我入行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帮我?黄耀明给他的理由是,我很想当你的监制啊,但我没时间,剩她大年初二一个人在录音室来回折腾,等李端娴把《大拇指之歌》放给黄耀明听,半晌,黄扭头一字一顿地告诉卢凯彤,“我明白,这张专辑会是你的《石头记》。”卢凯彤怔得说不出话,继而百感交集,“如果没有他放手,就不会有《掀起》里的声音,它是混杂了我的愤怒、理想跟梦想的结合体。”
黄耀明跟她合唱了一首《完整》,“亲爱的人,我终有一天识破你的表情,亲爱的人,我知你心中必有罅隙”,这是一个视其为爱女的男人对她的有声教诲。卢凯彤说,她想用《雀斑》来回应,因为长了雀斑的女孩,风吹雨散前、惴惴不安后,等来的是一缕温柔的光线,那是“你们的太阳,照亮我的,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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