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事,在文学写作上也有体现。比如学者钱钟书写《围城》、记号学权威安伯托-埃柯写《傅科摆》甚至包括教授戴维-洛奇写《小世界》。论起来,这几人至少在写这几部作品时,都不算职业小说家,但无一不是从此在世界小说史上占据了辉煌的一页。他们作品的好,好在没那么浓的职业味儿,纯属才情飞扬,偶尔挥洒到小说上,就点石成了金。
还曾读过李四光、于是之等“圈外人”写的小文章,不知要让多少所谓“散文家”汗颜,也是好在没有职业味儿,却让人读了击节称赞。这样的作品,最近又出了一本《少年凯歌》。
这是电影导演陈凯歌应日本一家出版社之约,写的几篇回忆少年时代生活的文章的合集。虽是薄薄一册,对陈凯歌而言,却是人生的大书,因为少年时代遭逢“文革”,这场“革命”帮助陈凯歌认识了自己,而按他自己的说法,“认识自己即是认识世界,明白这一点,就决定了我的一生。”
一直觉得陈凯歌的电影中,《大阅兵》最好,好在不努着劲儿展现沉重,目标明确,路线直接。其余几部就不一样了,老要赎罪似的,却又总要端着架子,左一个隐喻,右一个象征,累得不行。读《少年凯歌》,可以探明那份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缘起——因为有那样的少年时代,曾经“当众把自己和父亲一点一点撕碎”;因为眼看着母亲那么久那么久地被迫面壁而立,而自己只是呆若木鸡站在一旁;因为眼见过那么多同学、战友、插友们疯的疯死的死四散飘零……他无法不沉重,无法再以轻松的态度看待生活,所以拍电影也好,写这些文章也好,他想要做的,就是“在审判台空着的时候自己走上去,承担起自己应承担的那部分责任。”也正因此,陈凯歌把这本书,称为“我的自供书”。
看到这儿你别怕,尽管如果搁职业作家那儿,陈凯歌那些经历非被写成伤痕小说不可,但陈凯歌才情满怀,真是会写!虽然通篇依旧充满他电影里所特有的那种沉重气息,却写得举重若轻,错落有致,悲痛全都潜藏在平静之中,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好比他写母亲被红卫兵强迫面壁而立,刚开个头,笔峰一转,突然写起那面墙来:“那墙是清代的,平滑如案。雨过,墙上立即干燥了。墙面只有一小块剥落了,老人斑一样让人想起老去的岁月。我和妹妹常常做的,一是对着墙打乒乓球,声音仿佛击打玉器;再就是在墙下玩耍。墙有浅浅的边沿,生了青苔,因光线不同而绿得不同,掀开一块砖,就有地虫或蜈蚣一类跑出,接着是一股泥土味,深吸一口便大喜了。那常常是黄昏……”一通儿絮絮叨叨,突然另起一段,狠狠的,却只六个字:“母亲面壁而立。”读了有些突如其来。然后又是长长的絮叨,突然,又是那几个字:“母亲面壁而立。”此刻却已撼人心魄。
想想多少职业作家写了“文革”啊,我看绝大部分要败在陈凯歌笔下,才情大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对历史得失的思考高低有别。对很多人来说,一场“文革”算是白经历了,套用陈凯歌的话来说,因为他们用时间和血汗换来的经验,无非是使自己磨炼成一代更加坚忍的农民而已。而陈凯歌通过这本小书的写作,不但脱离了这种因浅薄而造成的悲剧,也从此在文学创作上树立了自己的地位。杨葵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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