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先锋戏剧及传统话剧
http://ent.sina.com.cn 2000年08月22日10:27 网友来稿
新浪网友:叶子
(一)
终于看了《原野》。
《原野》是我在曹禺最著名的三个剧作(《雷雨》、《日出》、《原野》)当中最偏爱的剧目,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所见的学术界评论一贯对此剧评价甚低。
虽然内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这非常非常不易,但仍然痴心妄想地期待着北京人艺能将《原野》的本来面目恢复在舞台上——个人认为,北京人艺是最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话剧团体。后来听说《原野》是在小剧场演出,便知道我所期待的幻想落空了,之所以还是锲而不舍地去看了,只是出于对《原野》本身的喜爱,且也好奇于他们究竟能把它弄成什么样子。看戏前看到了一些相关的报道,心凉了不少,谈不上完全失望吧,但倒是让我换了一副心态,去重新接受一回所谓的“先锋”或者“实验”。
坐在人艺的小剧场里,我先让自己所有对《原野》的记忆都暂时远离,用一种全新的心态去审视眼前的这个《原野》,这时候,我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故事”,而是完全让自己进入一种心灵体验的状态(个人的体会,看实验剧的心态也许原本应该如此)。
比较出乎意料,几乎所有的关于《原野》题材的舞台作品都是最大限度地压缩关于仇虎走不出黑林子的部分(这部分虽最精彩,却最难以表现),而极尽铺展前面仇虎与金子,与焦大星、与焦母相互关系的段落,而今天这个《原野》却一反常态地一直以走不出黑林子为贯穿始终的线索,看这个剧,仿佛经历了一段人物不同,但内质却相同的心路历程,或者可以这么说,通过几个不同人物不同角度的诠释,才共同塑造了一个该剧所想表达的主题,而这种诠释的方式,在我看来,也正是这个剧创意的最精彩所在,它巧妙地几乎原封不动地套用了《原野》剧本中的台词,再配以电视中看似无关却暗中有着某种契合的画面,为观众展示了另一种意境和心灵空间。
不错,台词的顺序是打乱了的,从走不出黑林子开始,向前迂回,甚至于其中台词的说者也间或有些变化,白傻子代替仇虎说着仇家和焦家的几代怨恨,金子和大星的的对话中,掺入了大星与焦氏、金子与仇虎相互交流的表演,但所有这一切要演绎的又不是曹禺原作《原野》里的复仇故事,探讨的却是一种人们在生活中所面临的各种精神世界的问题,比如面对生存和现实的勇气,人与人、人与现实之间的难以沟通,生活及精神自由的追求,对人生种种束缚的逃避与挣扎……等等。布满电视、荒草、泛着金属光泽的冰箱、水桶、马桶……这一切看似离题万里的道具展示的是现实的纷杂与混乱,而这种呈现戏剧的方式想必也是“先锋戏剧”最一贯使用的方法——让一些看似荒诞且异常纷杂的外表去掩饰一个至少主创人员认为极有价值的意图,而其中的演员,则早已脱离了所谓的人物关系,他们已经幻化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群诉说着不同情感经历和体验的普通人,而你,也许会在与他们的贴近中(距离上的和精神上的)产生深深的共鸣——至少,我认为这是所有先锋戏剧导演的创作意图,至于他和他的演员们是不是很好地贯彻了这个意图,我却无法做出最终的判断。
的确,小剧场这种形式也许是最能展示剧本水平、演员功力的形式,没有情节,没有一切帮助你理解剧情的具象的线索,有的只是完全心理的宣泄,好象剥落了所有具体物件的外壳,摆在你面前的是时空交错的精神的精华——但是这种“精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精华”?演员完全游离于情节之外的抽象表演,是不是真的仅仅因为场地距离的拉进就可以实实在在地打动观众,并使他们因生活的阅历与自身的经验与演员们产生心灵的共鸣和交流?我想,这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剧本的深度(比如原作的《等待戈多》)以及演员的功力和感染力,很遗憾,今天的演员不给我这种感觉。
我个人感觉,在场的六位演员台词功力都不行,小剧场里当他们换到舞台一角的时候,我都会时常听不清他们的话,试想,如果换了大剧场,恐怕后排的观众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二)
使用《原野》台词去诠释一个新内容虽的确有它的巧妙之处,但个人却并不欣赏这样一种对名著演绎的态度。对名著的演绎,还是固执地坚持我那难以改变的态度:一定要忠于精神——只要忠于精神,《孔乙己》可以是今天越剧舞台上的《孔乙己》(茅威涛戏剧工作室《孔乙己》),只要忠于精神,可以把庞太监的座位移到前台台口,也可以让结尾恢复那一句笑里带泪的“蒿!”(北京人艺《茶馆》),如果只是想借用名著中的一些段落展示主创人员与原著毫不相干的意图,那么请不要随便使用该原作中的全部精华并堂而皇之地冠以该剧的大名,我最多只能接受那些巧妙地化用一些名著中经典段落的做法——比如孟京辉,达·里奥弗《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就是这样借鉴了《茶馆》而重新诠释,事实上,象《原野》这样为了使用《原野》剧中的台词,且为了为这部戏冠以《原野》剧名的初衷,反而阻碍了创作者对个人意图的完美表达,受到了原作的种种限制和束缚,远远没有孟京辉做得聪明。
导演李六乙的名字对我而言是比较陌生的,虽然听说过,但是却对他的个人情况毫无了解。看《原野》,诸多的戏剧手段让我感觉似曾相识,由几个人在各个角落重复同一句话的开场、电视里各种相关场景的演示、能哗哗淌水的水龙头、瞬间停滞的时间……想起了什么?小剧场《雨过天晴》、《窒息》,孟京辉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翻翻说明书,原来《雨过天晴》也是李六乙的作品,只是一、两年前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导演的名字罢了。记得《雨过天晴》里最经典的一段是男女主人公关于时间的设计,男主人公在整个的演出过程中间断性地从书包里掏出四、五个闹钟,每次都重复着一句话,“离开演只有十五分钟了……”这是一种心理流程的瞬间停滞,那时候让你感觉到一种设计上的巧妙,而今天开场和结尾相同的“已经十点了……”恐怕与那次的语汇如出一折,可惜,话剧的表现手段不比程式化可以反复运用的戏曲,重复,就代表着失去新鲜感,失去那种瞬间发现、体味巧妙的魅力。
看过的小剧场的戏不多,而在我所见的演员里,我唯一还能认可的是何冰。并不是说他演得有多么好,但至少给我留下印象,看《雨过天晴》的时候我甚至不知何冰是谁,是《雨过天晴》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尽管他是一个绝对其貌不扬形象上太平凡的演员。在第一版的《古玩》里他出演日本人黑山,在潭宗尧去世后复排的《古玩》里,则顶替潭宗尧的角色(很可惜,顶替何冰的新黑山却挺让人失望),在《茶馆》里,他出演刘麻子和小刘麻子——此二者是我认为在复排的《茶馆》中算得上数得着的成功角色。
翻回头再看记者们对新《原野》的评价,北青报的卢燕同志的理解基本上存在比较大的偏差,她所指出的问题所在,不是皮毛就是偏颇,基本都不是该剧存在的关键问题。
再看《北京晨报》的报道,又未免盛赞得过头,我只能说,我基本理解该剧导演的创作意图,也可以在他们的演出中有一些我个人的想象和感觉,但另一方面,我却并不欣赏,也不接受,我想看的,还是符合原作,特别是符合名著精神的创作。至于“他把原来曹禺创作中不太重要的东西挖掘出来了,加大了人物内心的表现力度,丰富了曹禺精神”的评论,则实在不能苟同,丰富曹禺精神恐怕不是这么个丰富法,真正的“丰富”是在把握了原著精神的前提下,再进行深刻挖掘的“丰富”,而非在摒弃了一切精华之后而借题发挥的随便的“丰富”,后者最多只算是“实验”,与“曹禺精神”全无关碍。
在看《原野》的同时,今天又是《日出》首演的日子,对这个剧也一直存着一种矛盾的心态,想象着大剧场应该是比较完整地保留着该剧的原貌的,好象人艺久演不断的《雷雨》。扮演陈白露的是郑天玮,个人认为,按照她现在的形象气质,是很适合这个角色的,所以,对这个剧,我一直在“看”与“不看”之间犹豫不定(从内心里想看,但苦于囊中羞涩)。可惜却也万幸的是,我看到了今天网上的几则评论,于是彻底打消了去看《日出》的念头。
“有这样亲切的感觉,是因为《日出》既没有对原剧的台词和结构做大的调整,也没有让现在的观众觉得那时的生活和我们有隔阂。”
“这和我们生活的现实社会很贴切。”
“演出让观众觉得经典其实离我们很近,它很简单,又无处不在。这大概就是既最好地体现了原作精神,又不失创造性的演出。”
——看到这样的评论,我只好无奈地笑笑,我不知究竟什么是判断“离我们很近”的具体标准,难道戏剧(包括艺术)中的“近”与“不近”就是通过环境来判断的吗?!环境的现代便预示了精神的现代吗?!
如今的影视剧里可谓有太多的“现代”和所谓的“现实生活”——洋房、汽车、白领、各种各样离奇的情感纠葛,可我觉得他们离我太遥远,太陌生,这是什么?这就是隔阂;《康熙微服私访》,一个典型的古装闹剧加荒诞剧,可是你也许会间或地便觉得那感觉很近,仿佛就在身边——戏剧也是一样,用遥远的时空交错,展示的是人类共通的情感体验,不怕它荒诞,不怕那环境与时空的距离,只要情感可以沟通,哪怕他是远古时刺秦的荆轲、变法的商鞅、自沉的屈原……而真正拉近人与戏剧感觉的手段,决不是表面地为那戏剧原作包装一个现代的场景,不要忘了,人生的体味是在冥冥中的,人为的表白,有时候很有可能只是画蛇添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