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是从广东电台出去的,所以没见他之前已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我大概也以为他就是那个有点不拘小节、爱讲黄段子、自我感觉还颇良好的主持人罢了。约他在香港海逸酒店采访时,窦文涛坚持要坐在可以面朝大海,感觉春暖花开的朝向。记者心里在笑。采访完,除了他的善侃名不虚传,他话语中透出对工作的严肃与认真,对事业的不满足、对爱情的美好憧憬,点点滴滴让我觉得他有些不一样,或许正因为他这些不一样令到传闻不那么真切。
记者:你主持的《锵锵三人行》很有影响,当时是台里为了包装你而推出来的,还是自己摸索到的?
窦:我觉得恐怕不是为了包装我而做出来的。在外人的眼光看来,《锵锵三人行》这个节目改变了我的一生,但它是怎么起头的呢?我跟你讲一个细节,很难忘。当时他们在开一个会,讨论新年的节目,好像我还迟到了,气喘嘘嘘地躲在人家后边听他们说。当时,他们在说要办一个节目,每天都有,谈新闻。说让谁来主持呢?当时有人开玩笑地说:"想不出是谁,那让文涛做吧。"然后,我听见会上一片哄笑,我自己也笑,我清楚地记得在这阵哄笑声中,刘长乐,我们的老板,突然说了句:"哎。文涛呢?文涛自己说说,你想不想做啊?你觉得你行不行啊?"我就从人堆里探出头来,我就说:"我觉得还行吧!"
记者:你当时真的这么想吗?
窦:我觉得可能人生的很多事情是一种直觉,没有经过脑子。这事前也没有人问过我,我也没有思考过。你既然这么问我,我当时就说我觉得还行。我正准备再谦虚几句,他就把我打断了,他说:"不用说了,我就讨厌那种扭扭捏捏的,我就喜欢这种敢想敢干的。"然后这事居然就这么定了。后来我处处毫不掩饰地称颂刘长乐的功德,我觉得这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他的那种胸怀,那种眼光。
记者:节目的风格也是他指定的吗?
窦:当时他们的原意是想把这个节目办成一个类似于现在的时事开讲这样的节目,他当时说就是三个人做,但又告诉我们没那个人力物力,嘉宾得固定。在这种人力物力投入缺乏的情况下,你做不做?那么也就是说,我不能按照常理出牌,没有给你按照常规的节目投入,就会把人内在的潜力逼到一个新的高度。我记得我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苦思冥思,后来有一天夜里,脑袋里像闪电一样,感觉像是抓着它了。我老是在想在人类的交谈行为当中,有没有三个人谈话的形式。有啊,那不就是聊天吗?后来他们说我创造了什么,我跟他们说:"你们真是胡说。"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我创造了什么,我只是发现了我们本来就是这样。
记者:你的想法总有点特别。
窦:你们认为我是很另类的主持人,我自己不觉得。大部分电视上看到的主持人,我觉得他们才另类。平时生活里没有像他们那样说话的__ "观众朋友你们好,今天是什么时间。"谁生活里这么说话?这样才叫创造,这种风格才叫你创造了一个不同于生活的风格。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本来面目拿了出来,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什么创造,只是一个发现。
记者:我觉得形式不是主要的,谈话节目关键还在于话题,你的节目看上去是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有主题,但实际上能获得很多信息,我觉得这并不是在说无用的话。
窦:你说得很对。这是一个分寸。就是你要用一个没有那么强烈的目的性的心态来说话。其实,首先你要找到好的谈话对象。我既然找了这样的人,他说话就会让我感兴趣。我想每一个主持人都会有一个假定,假定自己对观众趣味的判断力是正确的,但也完全有可能是错的。我总觉得是这样,也许其他主持人有很多样化的能力,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我讲究的是让我自己感兴趣。
记者:那你的话题是想留住观众还是留住嘉宾?
窦:我是在讲做节目时候的心态,我用日常生活里的聊天来比喻。你肯定会说你认为他会感兴趣的事情。所谓投机的朋友就是大家的话题总是能撞到一起。我们这个节目也是一样,我也是抱持着这样一个感觉,在说我自己想说的话,而我以为会有一些人对我说的话感兴趣,我想那一部分人就是我的观众。其实,到今天为止,我都认为我的这个节目是少数观众看的。
记者:你定位这部分观众是哪一类型呢?
窦:我用我的知音来称呼他们。我觉得挺可笑,一个搞电视的人,讲什么知音呢?但是我觉得是这么回事。比如说这个节目,它刚出来,因为它的形式新鲜,它会一下吸引很多人,但其中有一部分人是看热闹的,你留不住他们,一个节目你要永远地做下去,还是要找到一些你的知音。就是跟你或者你的一部分志趣相投的人。我想喜欢我的节目的人,他们的一部分跟我是很相似的。
记者:最早的时候,我也经常看你的节目,大概看了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就对这种形式感到腻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收视调查,会不会像你刚才所说的,知音的观众留下来了,而那些看热闹的就因为没有变化而走了?
窦:其实,我们没有什么科学的收视调查,但很有意思的是,这个节目好像到今年开始才引起很多人的好评。至于变和不变这个问题,我一直在作考虑。我想我的心是开放的,我不拒绝任何公司想要改变我这个节目的提议。但是,我认为这个节目的问题决不在变化形式上。其实,它一直在变,每天都在变。这个节目就像我的生命一样,我的人就变了。要求在形式上太多的变化,我个人的偏见,觉得这反映了东亚地区人的一种浮燥的心理。人的生理是这样的:你变得越快,我的承受能力就越短。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你更快地变化,观众也就更快地抛弃,这样最终会把电视人和观众都逼上绝路。生活本来不用这样,我们可以非常悠闲,立定一个梦想,然后检验一下你的运气如何。如果观众不喜欢我了,我可以改行,但是,让我自己用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记者:你会不会觉得这是最适合你的一种节目形式?
窦:我在这里面找到了一种我最舒服的说话的方式。其实我每天说的都不一样,等于说,我每天都在想办法变化。我跟他们说我这个改版才叫真的改版,我天天都改,我今天说这个,明天我就说"我带来一种茶叶给大家展示一下"。我觉得这是我的生活,对我来说,这个节目有点儿特殊,它跟我的生活紧密地连在了一起,它好像是一个不断的源泉,因为生活不会停止。
记者:上次我在采访一个台湾主持人的时候,谈到过为什么优秀的主持人都是台湾的,他说因为内地的条条框框太多,说的时候就不能像你那样处在一个很自然和放松的状态。你觉得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
窦:你要从整体上讲,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历史短,电视界的全面开放从九几年才开始,他们那种商业电视已经发展了多少年的传统,所以涌现出很好的主持人,这是正常的。可是,我现在慢慢学。我觉得大陆人在今天这个时候,应该有点儿自信心,我们有我们的特长。
记者:你能够总结一下你的成功有哪些方面的原因吗?
窦:第一,我不觉得我是个成功的人,不是谦虚,我想挫败的感觉会伴随我一辈子。我一点也不觉得我是个优秀的主持人,相反,我最近才觉得我才刚刚入门,需要训练的事情还特别特别多。你说的成功的标准是社会标准,那是别人说的,这些不能给我带来什么满足,我本身要自己舒服。我对自己有一个感觉,为什么我觉得我特不优秀,就是我刚才跟你讲的,当你看到了你的理想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你自己差得太远了。你想的永远比你做的快。
记者:你觉得自己会不会成为国内脱口秀的一个典范?
窦:我是个比较自卑的人,没那么想过,而且我不敢那么想。我觉得我是个挺小的主持人,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我也不知道外界对我怎么评价。我觉得我就是干这行的,是一个说话的人,然后我就想把自己说话的水平能够不断地提高一点。而我觉得我的差距比我所想象的还差得特别远。而且我觉得成了典范这些说法都特别危险,我们应该提倡有个性的时代,百花齐放。我不用想去取代谁,而且谁跟谁竞争,谁压倒谁这种想法也比较幼稚。
记者:听说你现在还没结婚?
窦:是,我反对。
记者:是不是对爱情不大相信?
窦:我太相信了。我觉得爱情是最好的东西。我也不是说不结婚,是因为结婚这个概念有问题。我想我也许会跟人生活在一起,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妻子,这就是结婚了。我反对的是公证,为什么我跟谁住在一块儿要征求别人的同意呢?我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就发誓不干那事。而且我觉得我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反对这种早晚会被淘汰的、不合理的制度的人。
记者:你找到了吗?
窦:重要的不是你找到没有,重要的是你个人的坚持。其实,爱也可以存在,责任可以存在。比如说,跟我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女朋友跟我分手,那么,婚姻的登记制度是在保障什么?保障权益吗?我不用你法院判,我自己会把存款分一半给她。我相信我的道德,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规定?我反对这件事情。我认为谁都应该选择自己喜欢过的生活,没有几个人喜欢这些手续,尤其手续还那么麻烦。而且我觉得这个事情本质上就是错的,我总认为有些时候我们过于懒惰,过于不坚持。明知道它是错的,明知道现行婚姻制度也许过不了几代人就会崩溃了,为什么你不去做第一个呢?为什么还要维护它呢?(南方都市报记者 谢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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