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样的王小列
看王小列，只觉得他是心不在焉的那类人。没有什么事可以在他心里激起什么波澜，至少是在脸上。他一直保持着平和、儒雅的气质忙碌着，忙碌在《遥望查里拉》的前期准备工作中。《遥望查里拉》是他的电影导演处女作，在这之前他主要从事的是摄影工作。他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他的同班同学有中国电影的顶尖人物：张艺谋、顾长卫、吕乐、
侯咏等。在这之中，他导演过两部电视剧《黄土岭——1939》和《我有一片辽阔的蓝天》，获得了1996年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和“飞天”奖儿童片二等奖。他的摄影作品可就多了，从早期拍摄的《顽主》，到《开国大典》、《天出血》、《飞虎队》、《月亮背面》和1997年风靡全国的《甲方乙方》，1996年被评为全国优秀摄影师，电视剧《南行记》使他获得了“飞天”奖最佳摄影奖。荣誉和花环并没有折射出他灿烂的笑脸，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王小列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下巴微微翘起，给人一种很立体的感觉。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微微下垂的弧度，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使他看上去很富感染力和亲和力。又宽又厚的肩膀显示出他良好的摄影师的底子。三十几岁的他，看起来过分的沉静、稳重而风轻云淡，是那种很老成的淡泊。我不知他的这种淡泊从何而来，因为他和我们这个咄咄逼人的时代显得太格格不入了。在剧组的筹备期间，我常常为他的漫不经心而担忧。这可是他的第一部戏，他为什么不拼命一点儿呢？在我的印象中，刻苦的导演都是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剧本和剧组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的。我想他是个例外，或许他胸有成竹，或许他在大家都散了的时候用功吧。
大队人马终于开进了西藏。大家忍受着青藏高原4000米左右颇为不轻的高原反应。我们四肢乏力，我们的动作缓慢，我们记不住太长的台词，我们就像一架架年久失修的旧机器，嘎嘎吱吱地喘着粗气。这时侯，我却发现一个像羚羊一样敏捷而箭步如飞的身影，这就是王小列。我惊异于他的体力从何而来，他的精神面貌让我震惊，他像是充了电的电池一样，随时爆出火花。他灵敏地操纵着摄影机，他不断地奔跑着，选择最好的角度，最好的光位……前后简直判若两人，难道高原让他起了化学反应？！
他的热情激起了大家的活力，使我们很快地进入了创作状态。在一望无际的高原外景地里，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内心的激情和平静的外表是如此的割裂、分离，让人不可理解。有时看着迎面走来的穿着大红迦裟的喇嘛，看着在风中飘动的袍子露出明黄的里子，我就在想，在王小列的黑衣下面藏着怎样的热情，在他平静如水的面孔下有着怎样动荡起伏的心。
创作过程出奇的顺利，好像所有的运气都集中到这部戏上似的。我们像爆竹炸裂一样一路开花，势如破竹。王小列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可是这笑容就像被风一刮就会随时没有似的，淡淡的飘忽不定。现实的确是冷峻的，在蜿蜒的青藏公路上，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差错，更何况这二十多人的剧组又转往在海拔五千米的驻地，就更要谨小慎微了。看着王小列保持着适度的谨慎，我忽然想起了他说的一句话：“假如人没有皮肤的话，那么人会像液体一样四处流淌”。透过青藏高原五千多米稀薄的空气，我发现他是一个理性而克制的人并富有想象力。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拼命地回想，希望能找到类似他拼命而又不管不顾工作的样子，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我的眼前只是晃动着他流动的身影和他永不知疲倦的步伐，往往在我们累得走不动时，他却扛着机器走到几千米之遥的山上，架好机器然后俯瞰着我们。我们看着远方虚虚乎乎的人影，不无羡慕。他总是在别人不知不觉中贯穿他的思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大家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他不善言词，说话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的煽动力量，但他的行动却往往让大家暗自佩服。他总是事必躬亲，他会第一个站在将要出发的车前，仰头看着天空，默默地等齐大家一起出发；他会足蹬一双运动鞋，在高原上四处奔跑，直到找到一个他最满意的机位为止；他会为了一个镜头达到最圆满的效果而让我反复演十遍、十几……在艺术上他真的执着而一丝不苟，有时让我们即恨又欣慰，谁让我们遇上他这么一个人呢！
在大家拖着疲惫的步伐收工回家的途中，最愉快的就是在车上听一段邓丽君的歌：那弯弯的小河，静静的山岗，怎能不让人为之向往……邓丽君的歌声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车厢，像一杯暖咖啡，忧伤而迷惘……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们这一群大学生也一定和我们后来一样，点着蜡烛倾听她的歌声，心里涌动着甜蜜和忧伤吧？
拍摄终于结束了，我问导演王小列，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想了想说，我最希望能够驾车沿着敦煌到西藏的路开下去。当天空渐渐黑下去时，天下着细雨，听到的只有淡淡的音乐和“啪答，啪答”雨刷器拨动挡风玻璃的声音，他想那时候他会很幸福的。我问他，你喜欢是独自出游还是结伴而行？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脸上有股温柔在漫延、在扩散……那一天我们聚在一起看混录双片，放映室一片漆黑，我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手心里沁出一层细汗，毕竟是第一次完整地看片子，谁知到是凶是吉。音乐起，字幕在一个个片断后推出，《遥望查里拉》殷红的大字在黑背景上陡然出现了，音乐渐次把你带到那一片充满异域色彩的地方。我抽紧的心也慢慢放松了。而那每一幅画面后我们当时的工作情形都像闪回一样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真想拥抱导演王小列，拥抱作曲林幼平，拥抱制片主任李小林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们的辛苦确实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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