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做唱片,每天有一摞要签字的东西,都得看,都得琢磨。每天开会,这个会那个会,多小的事你也得聊。现在你办公室都不去了,烦心事见不着,多高兴啊。”
宋柯(微博)入行15年,目睹做音乐由生机勃勃变成他口中的“烦心事”——他做的第一张专辑是1996年高晓松(微博)的《青春无悔》,卖了40万张,也让校园民谣的春风吹遍全国。而进入20世纪,盗版的猖獗传统唱片业一再萎缩,产值由2000年的20亿元左右降到09年的1.3亿。宋柯一手打造的太合麦田(微博)也宣布不做艺人,转为经营产品和版权。
但即便如此,宋柯也对与强势的电信运营商和互联网大鳄们打交道感到心力交瘁:“现在音乐行业在渠道方面没有任何话语权,渠道商说你拿多少就拿多少,而且拿着也感觉是别人施舍过来的。”
说着,宋柯甩出狠话:“行业的问题不解决,(唱片公司)就谁也别干,干了要我说就是傻子。”但怎么解决问题?他束手无策:“现在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我是没想到。”话已至此,坐在烤鸭店的里的宋柯聊起唱片业,说出的话不再是针砭时弊,只是无奈的感叹。
“我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吃烤鸭,凑了三年钱。”
新浪娱乐:现在烤鸭店的状况如何?看你每天忙里忙外的,连店的官方微博都是亲自打理。
宋柯:烤鸭店现在是内部试营业,没有正式对外开。因为是内部试菜,自己总会担心。这个就跟你做一张唱片,这张唱片刚面世,或者还没面世,你寄给媒体朋友听的时候,你的急切又很惶恐的心情(是一样的)。其实那个时刻挺不安的,你开店之前,菜已经试吃过无数次,内部也磨合了好几天,但还是担心,万一菜不好吃,客人来了大失所望,又不好意思跟你说……所以头几天都得在这儿,微博也是这几天先由我来打理。
最近试菜的反响说,鸭子确实本身还不错,反响都挺好。而且我们的炉子还没有烧到十成熟,炉壁烧得还不够,炉温只有七成——但七成已经很好吃了——厨房也是需要养的地方。
新浪娱乐:选择做这个,还是有些内心里比较深层的原因在里面吧?
宋柯:我对餐饮还是有点儿情结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小恶魔,音乐是个小恶魔,吃也是,时不时就蹦出来勾搭你一下。如果时机合适的话,还真就去做了。以我这个做人风格来讲,我还是挺适合开餐饮的。因为我是个朋友很多的人,会希望有一个地方,第一是自己吃着放心,比较可口,朋友来呢也有个聚会的地方,餐饮挺能聚人气的;第二个是说餐饮行业是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在传统行业里,你总是能得到最基本的、最原始的,但是也是最有意思的商业原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说烤鸭呢,我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吃烤鸭,凑了三年钱——北大小南门那儿有个全聚德分店,我记得特别清楚,到现在这一幕还在我脑海中经常浮现:鸭子上来以后,半分钟都没有,真的不骗你,就都没了。完了大家对着空盘子发感慨,因为小时候缺油水,缺荤腥。
再一个就是北京其实没菜系,做别的吧,咱还得去外边找师傅。我觉得在北京只有涮羊肉和烤鸭是最传统的,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忽悠我,告诉我说烤鸭和涮羊肉是不败的,当然还有火锅,不过对于全国来说,火锅都是不败的。也就这么一说吧,不过我觉得也有一定道理,鸭子做好了以后怎么着都能撑起来。
新浪娱乐:听你这么讲,还是把这个店当成今后要认真发展的事业重心吧?不是玩票性质的,或者是为了休闲养老。
宋柯:每个人心里总归有几个小恶魔,一个到几个,总得出来闹腾,我都活了一半了,第二个小恶魔出来闹腾闹腾,也很正常。我肯定要把这事干好,而且恨不得嚷嚷得满天下都知道这事。干不好,对我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但是餐饮本身靠这个也挣不了大钱——不可能全仗着它去谋生,只是一个好玩的事,但是要把它干好,还挺不容易的。
“我没走啊!”
新浪娱乐:大家比较好奇太麦目前的状况是怎样,让你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出?
宋柯:我敢退就是因为太麦现在的业务相当稳定和成熟,尤其我们不再去做新的艺人以后,整个的成本控制和运营都变得非常安全,因为做新艺人就意味着要投资,而现在我觉得对传统版权的管理和数字音乐的开拓我们这几年做得挺好。对太麦我现在很放心,会很平稳,作为一个公司来讲会挺舒服。
我其实2010年就已经提出辞职,当时董事会没批,我想想也是。因为那时候艺人合约都还在,我要是一动,艺人都很敏感,我怕会有比较大的波动。因为艺人毕竟是有这个人情在,当时也都是我把他们签进来的。如果我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走了,他们可能也不太会理解我的想法,所以我当时放弃了。到去年,公司很多艺人,包括黄征、小朴(朴树),合同都很平稳地到期了,这方面没什么隐忧了,我就安心退了。
新浪娱乐:之前你说时机合适的话会重回唱片业,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宋柯:我没走啊,我特怕你们媒体问这个,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没走!太麦的董事会我还得去呢,我不想去,但不得不去呀,我股份还在那儿,太麦不好了我还挣不着钱呢。现在太麦的大事我还是得给一些想法和建议,当然小事我是不管了。以后回来了,我觉得尽量也不做实务,音乐这行业,做实务有点累,我想想战略的事就行了。
回头想想,我运气已经很好了,做音乐这么多年,行业并不是说很景气,但是呢,我事都干了,阶段性总结的话,也还有一定的小成绩,也挺好,我要求不高。
“行业的问题不能解决,(唱片公司)就谁也别干,干了就是傻子。”
新浪娱乐:不过很多人说以你现在在唱片业的地位都要走的话,唱片是真的已死,做不下去了,本来就指着你呢。
宋柯:千万别说这句话,我太害怕听这句话了,我对这个很敏感,这个真不行。别说我一个人了,就是把大家都聚一块,把最好的想法都拿出来,我觉得都解决不了(行业的问题),有很多深层、综合的问题,不是一件两件事、一个人两个人能解决的。我要是自认有这个能力,我就不退了,我一年做10个亿,我就不信我扭转不过来,但不是这么回事。
我要真想做,我一定是想到了一些好办法,但现在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来扭转这个行业,我是没想到。
新浪娱乐:可是现在唱片业真的有这么坏吗?有能力的人总能有法子赚到钱吧。
宋柯:赚钱不是问题,赚钱不是我考虑的首要问题,我要是只想着钱,早就改行了,有很多行业我其实也可以做。重要的是:行业好了自然就赚钱,但行业不好,你也没有什么方法来解决。
我之前说“唱片已死”,被很多人有点儿误读,说半截话,你说唱片已死,我还说“音乐永存” 呢——音乐确实不可能死。就算现在中国的唱片公司全死绝了,音乐也不会死。然后我还说我不签艺人,我做版权。结果做版权又没人提,大家光说我不做艺人了,说你看老宋说唱片已死,艺人还做什么呀,行业死了呗。所以说这些话是被误读了,当时我也解释得很清楚。而且这不是个新论点,好几年的论点了。反正很戏剧化的就是说,我说了这话,然后我个人又辞了职,大家就觉得这事有点儿像真的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事儿早就在了。
新浪娱乐:那你心目中的唱片行业怎样才叫“好”?理想的状态是怎么样?
宋柯:你看现在,我说这行业不好,但所有的歌手都挣钱,卡拉OK挣钱,手机音乐挣钱,互联网音乐实话说也挣钱——他们不愿意承认而已,甚至有一些很火爆的歌手还能卖唱片,还能卖20、30万张,你怎么能说这行业不好呢?这都是反驳我的一些理由。但我理想的行业状态,是版权必须有价值。
在音乐领域,版权代表着一切。现场演出是音乐工业里最传统的,古老到可以往上追溯上千年,自打有了音乐家这个身份之后(就存在着)。当年很多古典音乐家,说不好听点,不是国家养着,就是有钱人养着,一样要开堂会,今天很多高雅音乐在当时就是堂会,哥几个去那儿,来四个小提琴,或者来一个钢琴协奏,意思是一样的。但是呢,录音工业有了以后,才有了版权这个概念。如果在这个行业版权不值钱的话,我觉得这行业就没作用,唱片就是死了,就算唱片这个东西现在还能卖多少多少,这个行业也是死了。
这种状况在以前没有互联网的时候就存在着。那怎么体现版权是有价值的呢?我们拿其他的娱乐行业来说,电影在中国,内容方是拿40%多的分成。电视剧,以现在视频网站购剧的火爆程度,电视剧方拿的我估计要远远超过40%。另外还有一个娱乐元素是游戏,游戏行业里内容方拿的分成也在50%甚至更高。就是说,如果版权在整个商业链条里产生的价值占到40%以上,这个行业才叫好行业。回头再说音乐,去年在音乐行业跟版权直接相关的收入——不算演唱会,不算卡拉OK——我自己算是超过了300个亿,远远比电影大。但是版权方拿回多少钱呢?不到5亿,这个比例不到3%。最低40%和不到3%,你就知道唱片行业真正悲惨是在哪,因为版权没价值,所以这个行业基本是没大作用。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解决版权只占3%这个事儿,而不是其他。而不是说出一首好歌,你说现在好歌太少,但如果版权到40%,你放心,好歌乌泱乌泱地出。
新浪娱乐:那要达到40%的状态要怎么做,是需要各方面努力吗?比如需要大家版权意识都很强,法律也很完善这样。
宋柯:其实都不用,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行业就不得了了。拿现在来说,我觉得唱片工业最大的问题是:太散,版权太散,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拥有版权的比例超过20%,最大的华语音乐公司也就有个百分之十几的版权份额。从商业角度来讲,这样的版权份额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的谈判筹码,这个谈判筹码有什么用呢?制定规则,就是来决定钱怎么分。
当年做唱片的时候,我们(音乐公司)还有得聊,因为当时唱片的发行商,就是所谓的下游渠道商,出版社和发行商,他们也没有过大的市场份额,最大的也不超过20%,所以这样我们就可以博弈,比如说甲不行,我就可以找乙,乙不行我找丙。反过来出版社也是一样对我们:老宋你也别太牛,你华纳不行,我去找索尼。所以这是一个相互制衡的行业,大家都相互有一些话语权、谈判筹码。
现在在互联网到来以后,我们面对的都是谁呢?中国移动、新浪,很多这样的大的音乐分销商,全部都是在各自领域市场份额超过50%、60%的巨头级企业,年收入和年利润都远远超过唱片行业哪怕最大的一家公司。所以现在这个行业在渠道方面没有任何话语权,全都是渠道商来定,渠道商说,你就拿3%,甚至不到,那你也只能拿着,而且拿着也感觉是别人施舍过来的。所以这是另外一个40%法则,有了40%的权限,对别人就有了谈判筹码,就可以说“我不要你”。比如如果太麦像新浪在互联网界的地位,我相信我们可以坐下来跟新浪好好聊聊,这音乐该怎么办。所以这个法则证明:一个很弱的小行业,如果认不清自己行业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就不行)。比如别人说:“你看你没好歌我怎么给你钱?你有好歌的话我给你很多钱。”这个事情曾经发生过,比如我做了刀郎,做了李宇春,是有人因为一首歌给我好多钱,但那个“好多钱”也是跟传统唱片去比,实际上那个钱还不够,我应该拿更多的钱,我应该拿40%、50%的分成。
NBA每年都吵架,因为(劳资双方)五五分成,球员不干,内容方(球员)跟老板说我们分50%太少了,老板说那哪儿行啊——他们分50%还闹呢。前阵子一帮玩电影的在闹,说瞒票房,瞒票房怎么瞒呀?说有少部分的影院把80块的电影票变成票面40块钱,然后去统计,剩下的40块钱他们揣兜里了。这样算的话,这个票面的40块钱也有大概20块钱落到了制片方手里,就是说即使是他们深恶痛绝、认为是电影行业毒瘤的现象,制片方都能拿到25%,你说音乐有多惨?音乐是我们名正言顺地拿不到3%,你说这不是开玩笑?
所以行业的问题在这儿,能解决这个,就可干,不能解决这个,就谁也别干,干了要我说就是傻子。要么你去做个经纪公司,做个演出公司,都是好办法,因为那些不受版权限制。
新浪娱乐:目前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来解决呢?
宋柯:只有40%,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没有其他,我希望我们行业的人士都可以意识到这个问题。过完年,我们有一个唱工委(唱片工作委员会)的换届,我觉得唱片行业应该有一个像样的、合理合法的行业协会,所以我们在中国音像协会下面成立了一个唱工委,其实早就有,但之前还不是特别成形。过完年,我们想把这个行业协会做得更加(完善),既然我退下来了,我可以多花点时间在这种行业性质的活动上,多做点事,多卖点力。有了行业协会以后,我们是可以想想办法。
(责编: sam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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