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之陈凯歌：在电影里报私仇不牛(2)
谈“网络质疑谩骂”的根源——“我不是，凭什么你们是？”
陈弋弋：电影讲的是一桩小事因为被媒体放大，一个人就在网络上成了别人攻击的靶子。其实在生活中，名人更容易成为靶子，你受到过这种攻击吗？
陈凯歌(微博)：肯定有过，但是我觉得我不在意，因为现在就是这个环境。
陈弋弋：不在意吗？这种东西不会在你心里面留下印记吗？
陈凯歌：这就叫水过地皮湿，一拂既去，不往心里去。既是全民的不快，那这些东西就不是电影所能解决的，也不是现代媒体所能解决的。
陈弋弋：在微博上来说，就是被认证的人更容易成为靶子，所以很多人在认证时特别小心。为什么质疑和谩骂有名的人会给人带来快感呢？
陈凯歌：因为“我不是，凭什么你们是？”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听之任之。有时候看一些攻击人的评论，一看就是同行写的，非常恶意的，但我能怎么样呢，你说我要非要把他揪出来，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必要。反而应该这么想——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从反面印证了你其实挺成功的？这不是阿Q精神，这是对现实生的一个判断，别当回事。
陈弋弋：导演您这种心态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还是百炼成钢？
陈凯歌：因为我只有一张嘴，当千夫所指的时候，是招架不了。
陈弋弋：会害怕与人争辩？
陈凯歌：也不是说因为害怕，而是没理可争。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说，照单全收吧。这不是个人力量所能改变和左右的，做不到。
谈《搜索》和“馒头”的关系——在电影里报私仇不牛B
陈弋弋：这样说起来劝导别人的时候，我们总能说得特别有理，但是身在其中的时候可能还是会被激怒。您应该是这种事件最早的那批的体验者，当年《无极》上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百度百科：《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是中国大陆自由职业者胡戈(微博)创作的一部网络短片，其内容重新剪辑了（陈凯歌）电影《无极》和中国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栏目《中国法治报道》。对白经过重新改编，只有20分钟长，无厘头的对白，滑稽的视频片段分接，搞笑另类的穿插广告。在网络上，《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下载率甚至远远高于《无极》本身）。这个可能是当初网络恶搞的一个起点。从某种程度上说，当时你们花了几年工夫做的电影，风头反而被一个调侃和恶搞的作品给遮了。
陈凯歌：他也帮了我。
陈弋弋：他也让你的劳动变成了一个笑话。
陈凯歌：这就是《搜索》里说的——我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你说在这个社会上多少人，可能都自认为做得很努力很好，但是结果却很糟糕。一个小文员永远得不到上司的欢心，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没什么可抱怨的。如果我特别拿自己当回事，就会觉得反了你们了，竟敢拿我不当回事！这时候反而就是自己吃亏了。
陈弋弋：但如何能做到？当时不愤怒？
陈凯歌：我也愤怒，但都是即时的。这也表明我做人的真实，我可以忍着什么也不说，一笑了之。
陈弋弋：假装大度？
陈凯歌：我真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人，我不高兴我就说了，说过也就过了，没什么大不了。
陈弋弋：那事后你怎么消化的这件事？你把它当成生命中一件什么样的事？
陈凯歌：当做人生经历，否则怎么办？明明我没有做什么不应该的事，我还能去四处辩解，到处去喊冤？
陈弋弋：别人反而觉得是笑话了。
陈凯歌：没劲。不要给喜剧增添新的一集，让喜剧落幕就行了，我作为这幕喜剧的人生看客，哈哈一笑就好了。我不去扮演喜剧的主角，我也坐在看客中间，我也鼓掌，掌声响起的时候大家都满意，那就好了。一生中你被人恶意对待也好，善意对待也好，自己只管当自己的看客吧。
陈弋弋：这算是好大一个坎儿吗？
陈凯歌：算吗？可没我小时候的坎儿大。我小时候特崇拜我父亲，可遇到文化大革命突然间我父亲就让人四个人压着，坐喷气式低头认罪，做儿子的信念完全崩溃。你说《无极》和“馒头”这事跟那个能比吗？比不了。再后来我到云南去插队去了，四个小伙子一起砍一棵树，树倒了，有一个人不见了，发现被压在树底下，三个人去扒他，有这个事大吗？我们背起那个被树压住的人，说让他忍着点，一会儿到卫生所了，结果没到卫生所这个人就没有了，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吗？都见过，都经历过。所以无非是说，人家把我拎出来搁那儿，说我不是东西，如此而已。我自尊心受到伤害，因为我还挺觉得自己是个东西——无非就是这么一件事儿。可是这跟我前面说的那些事相比，真不算什么。而且我真心实意的认为他帮了我。
陈弋弋：在什么地方帮了你呢？
陈凯歌：他让我去想我的电影有哪些不足，为什么会变成调侃的对象。我永远没有资格责备看电影的人不懂，是不是？如果我今天说“电影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电影以外的功夫”，这就是蒙我自己。万千票房，千万设计，很多人都特别懂这话该怎么说，那话该怎么说。但在我看来，这都是电影以外的事儿，跟电影没关系。所以陈红(微博)老说我傻，说陈凯歌你不行。不过她再想想，又说，这也是你的优点，你就傻下去吧。但是今天，你说我要跟别人说陈凯歌傻，别人信吗？广大的网友绝对不信！
陈弋弋：大家都更愿意相信别人比自己聪明。
陈凯歌：今儿我收到何平(微博)（导演，代表作《双旗镇刀客》《天地英雄》）一个短信，我觉得他说的挺好，他说的前一句话夸了我，我不敢当，但第二句话他说：你不卑不亢的坚持做自己的梦。这话我爱听。我不想讨好任何人，但我也绝不跟任何人耍牛B。这几天，我甚至听到这种说法：说《搜索》是对《无极》的一个报复，在《搜索》里能看出陈凯歌对《无极》所做出回应。
陈弋弋：那你怎么想？
陈凯歌：我就说电影是放给公众看的，要在自己的电影里报私仇不牛B，陈凯歌不干这样的事儿——这就是我的想法。我同时也想说——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牛B。
讲《搜索》里的男男女女————有人是“资本”有人是“娜拉”
陈弋弋：电影里的四个女性各有不同结局，陈红演的莫小渝最洒脱。
陈凯歌：陈红演的这个莫小渝，简直就是新时代的娜拉。她最后主动选择离开有钱的老公，而且老公送的珠宝不能够让她回忆起共同度过的美好日子，所以这姐们儿不要了，搁这儿了，走了，牛B！是一个牛B的傻B。
陈弋弋：但是她也拿了她该拿的，她也不傻。
陈凯歌：对，跟娜拉的区别就在于，你要想让我净身出户？门儿都没有，我得拿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走。
陈弋弋：钱也要，感情也不将就。
陈凯歌：很强大。我觉得这几个女性在我看起来都很强大，包括姚晨(微博)（的角色），情感也没了，工作也丢了，但她敢跟自己承诺——我要重新开始。高圆圆(微博)（的角色）也是属于很倔的人，不辩解。所以我这回其实是拍了一个给女性观众看的电影。
陈弋弋：姚晨演的陈若兮这个角色她是有新闻理想的，她是因为这个理想才进入这个行业的。但她也不知道她的理想是什么时候变得扭曲的。
陈凯歌：实际上她后来被暗算是很正常的，因为她所面对的是资本。王学圻这个角色，就是资本的代表，谁干得过资本？你看王学圻最后对陈红说，“你哭吧，哭出来就轻松了，我现在就很轻松。”其实他不是哭出来轻松了，而是当他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他轻松了。这人多冷血，拿一杯酒喝下去——我是特别喜欢这个镜头的。因为就是这个镜头决定了，莫小渝（陈红饰）一定会离开沈流舒（王学圻饰），这男的是个什么人？他就是现代社会资本的化身！简直太可怕了，原来你是每天跟资本生活在一起！不能跟资本睡一个枕头。
陈弋弋：在您看来，女性跟男性相比，他们是两种怎么不一样的生物？
陈凯歌：我只想表达，女的有权选择。我要是一个女的我肯定是这个态度。为什么男人在社会生活中是老大？这个无形的权威是怎么建立的？这可能跟我具体的生活也有关系，我妈都说了，我和孩子们在家里都特别拥戴陈红。
陈弋弋：家里大领导是吗？
陈凯歌：上午我还问陈红，你在家里的领导地位是怎么形成的？我都有点淡忘了。但是就觉得她是家里面最不容易的人，是负担最重的人，从来不抱怨，性格很强。你想想这么多的演员在一个剧组里，只有三个多月的拍摄期，难免有非常琐碎的事。陈红就跟我说，“演员最脆弱，只能听好话，不能听坏话，我是演员出身我太清楚了。全都得照顾。”在摄制组的家庭里，实际上担当最大的是一个女的，陈红，不是我。她给了我更的精力和时间去营造自己的戏，周边外围的事她都担了。更别说电影拍完以后宣传发行等等这一堆的事儿了。所以说她在现实生活中对我影响很大，也对我塑造这些女性形象有影响。
陈弋弋：你认为，导演塑造出好角色的前提是什么？
陈凯歌：把电影要说的主题想清楚，然后再去挖掘演员。《搜索》想讨论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是真相？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里头，每个人看到的只是局部而已，没有一个人是掌握全面的真相。
陈弋弋：就连亲历者也不能说？
陈凯歌：亲历者都不能说什么是真相。这个是特别重要的一个事，我觉得要把这些东西给想清楚，然后才能够去挖掘演员的潜能。高圆圆之前被人给看死了，什么青春、公主、柔弱？给了她结论了，她只能这么演。到我这儿了，我说你不是这么一个人，高圆圆多清高一个人，她不太会顺着人家说话，这个女演员无贱相。女人，最重要就是无贱相。高圆圆、姚晨、陈红、王络丹，我戏里这几个女演员都是无贱相，有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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