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万裕影城。窗外艳阳高照。
从屋子里看出去,因为玻璃窗上隔着一层膜,所以看不到真正的天色,只是阴沉。
说话一直温和低声的刘青云,其实很像这种隔着玻璃的天色。
为宣传新片《窈窕淑女》而来,在其中和梁咏琪演一对贫富悬殊的恋人,男贫女富,最后喜结连理。
电影而已。生活中如有这等“好事”,不知该为是时喜还是日后悲。
搞怪的造型,无论是这个银幕上看惯的硬汉,还是那个被大众认定的玉女,一式的搔首弄姿。
喜剧片,港产的最普及的喜剧片,几乎没有什么鲜明的个人风格或离奇创意,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桥段和包袱。
甚至演员,也就是兜来兜去的这几人。
上海媒体听到这部片子的演员阵容时,毫不夸张地直接失望:“啊——又是这几个人?”
而为首映式孤军作战的刘青云,独自坐在贵宾室里看天,一下子就先被这样的问题刁难。
“请问你是不是,接戏,有,一些,唔……有一些滥?”
长相特别的刘青云,向来被媒体表扬“演技好”。
好像奉承一个不漂亮的女子就要对她说“气质好”一般,赞一个男演员“演技好”了,势必认定他不是长相不好。
对于男演员,似乎全世界都一样:大家不要求他的外貌有多完美,但只要是实力派。
“所以啊这有些不公平。”他说笑——还是有点高兴的。
他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出道后演的都是一些凶神恶煞,在银幕上扮粗犷状,被人以为是粗胚,自己有时候都糊涂了。
这样的局面直到尔东升找他演《新不了情》才改变。
“当时一起在台湾拍戏,我对台湾不熟悉,他以前来过一段时间,所以比我熟一点,所以时常带我出去走走。有一次在一家酒吧聊天,他说他想拍一部文艺片,讲一个音乐家和一个生病的女孩之间的爱情……我听了以后觉得非常好,很感动,我说,小宝你如果有机会拍这部戏,我很希望可以演这个男主角。”
当时有一句台词——当然当时还不能叫做台词,大意是“我承认自己运气不好,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让年轻的看上去粗线条的刘青云十分感动。
所谓感动,就是以温柔的方式点破了心事——当时当景的刘青云,岂会没有这样的心境?
“在他之前,没有人认为刘青云可以演一个很深情的音乐家。”他有些腼腆地笑着,“因为你看上去凶凶的,又黑黑的。”
他就是长相的缘故,在那个流行白面书生的年代里,很不得宠;如今太太不希望他老是穿得暗暗的,给他选一些亮一点的衣服,他也遵命。
“她总归不会害你的,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
刘太郭蔼明被誉为“学历最高的港姐”,是电子工程专业的硕士生。两个人从拍《大时代》开始相恋,这些年以来一直是一对模范夫妻。
娱乐圈对于“模范夫妻”的要求很不高,因为娱乐圈给予爱情的生存环境太动荡,夫妻做到5年,基本上可以著书立传;10年的,直接送到博物馆当活化石收藏了。
开玩笑地说,如果15年还在一起并且相敬如宾而非“如冰”,那么一定是买通了记者的,要么就是演技太好,演戏生活浑然一体了。
也许是这样的背景下,大家心知肚明,刘青云不喜欢被说成“模范”。
“只是平常夫妻,该吵的还是吵,煮饭做菜这样的事情……我是讲究一条葱就一条葱,先放油就先放油,她不讲究的,这样一撒,随意的。”
最早拍戏的时候,两人相识,有一次刘青云看到郭蔼明在电视台接受访问,就打电话去叫她开车来剧组接他。
也许女方是好奇的,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我去接他,但是还是开了车子来了。
在车上,实在忍不住,就问,为什么叫我来接你?
男的说,就是想看到你。
如此简单。
他们就这样确定了恋情,也同时公开了恋情。
说到最早去考演艺训练班,明知道自己长得不流行,怎么还有这样的勇气。
原来是一直严厉的老爸,有一次看到电视里播放招生广告,就对着电视说:“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过了这些年,他这样红了,回想以前这一个小小的瞬间,却怀疑:“我爸是不是在对我弟弟说?”
弟弟是白白的眉清目秀的,家里就没人像他这么黑的。
其实说是怀疑,自己应该知道也就是一个玩笑,爸爸虽说严厉,但老话说“知子莫若父”,总是不差的。
被问及后来有没有问过老爸当年到底是叫谁去啊——他大笑,在沙发上倒着捂脸,一迭声“没有没有……”
说到老爸总还是脱不了严肃紧张,立刻又坐正说:“他一直是不笑的,很严很严,小的时候从来不敢和他多说的,吃饭时稍微有一个不端正马上就往头上一掌打过来了,很怕他的。”
“但是亲情真是很微妙的东西,比如现在我姐姐的孩子,吃饭的时候把一个碗都可以这样翻过来,桌子上弄得一塌糊涂,我爸不要说打骂了,一句话不说,还笑眯眯的。”
“我问他,为什么你不管教了?他说,孩子有他妈妈管的嘛,不该我管啊——这种亲情里面,真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很有意味的。”
也是年龄的关系,让他慢慢体会爸爸的情怀,“印象中有一次为了拍戏的需要,我回家用一点时间观察了一下爸爸,他是怎么吃饭的,怎么说话……我们其实大都不会花一点时间来观察父母是这么生活的,我当时就有很不同的感觉,我们对父母,或一些很亲的人,以为是了解的,深想下去却找不到了解的细节。”
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也是40岁的演技卓然的男演员都会遇到的问题,就是接下去的戏该怎么接。
刚出道的时候,因为什么都不是,为了多拍戏,争取更多的上镜机会,所以接戏没有太多的包袱;到了功成名就,自己有了一个“身份”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说起来好像是一种无病呻吟,事实上确是一种自尊和对自我的责任的要求。从理论上来讲,越是大牌的演员接戏越容易才对——这种“容易”其实是指外来的机会多了,但是自己对自己的约束也就随着名声的壮大而严格起来,相对来说就少了很多选择上的肆意。
“我听过一个小故事——也不是故事,就是一个说法,说站在这个山头的人总是觉得那个山头更高一些,很想过去,所以就只有往下走到山脚再往上到那个更高的山头。”
他的意思大概可以理解为,在通向更大成就的道路上,必然有一段下坡路——具体就是一段和自己的“身份”起冲突的道路。
“我对‘自尊’有了一个很深的考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尊是什么呢?我想是别人对你的认同,认同越大,自尊心就越强,有这种自尊不容易,但是放下这种自尊更不容易。”
他接拍了那么多喜剧,是那种哪朝哪代都无法被奉为经典的喜剧,是记者们都叫“接戏滥了”的喜剧,他自己怎会不知。
它们也绝对不可能像《新不了情》那样树立他的地位,增加他的魅力。
“我有一个平常的想法,就是现今的人都不那么开心,大的讲,世界上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小的讲,工作忙啊,压力大啊……如果我的喜剧能够让人笑一笑,不去思考啊忧郁啊,有什么不好?”
接拍的第一部,就是《绝世好Bra》,在里面要戴胸围。
“就在拍的前一刻,我还在斗争,我对自己说,既然接了这部戏,那就是要拍好的……我是不是做不到呢?我做不到为什么当初要接呢?”
这样不断地分析,考虑,最后想明白一点:一个真正好的演员,面对角色,是没有尊严的。
“可是我后来也想过,为什么我可以接受一个杀人犯或乞丐的角色,却不能接受一个要戴胸围的角色……人的这种‘尊严’真是奇怪的。”
也就是这一部“过分”的喜剧,让他有了开窍的感觉,以后接戏就真的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顾虑。
这对于刘青云来说,一定是一个槛。
“我和很多男演员一样,有着‘放下’的困惑——我不是说我就像他们那样优秀了,但是我对自己还是有着一个要求,我对自己也是有着一份信心。”
在这种心态下,他对于五度入围金像五度落空倒反而看开,“我现在40岁,我想我还可以演到60岁,在这20年里面,我想我总可以拿到一次奖的吧。”(《上海电视》商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