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配角林雪：没我这个汁，再贵的鱼也不出味道
香港绿叶系列之最本色配角林雪
香港绿叶系列之最本色配角林雪
林雪在香港电影圈摸爬滚打几十年，从幕后打杂到最佳男配角，他凭借着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让观众记住了这位“小配角”，同时也跟吴镇宇、黄秋生等人成为密友。
林雪：1964年生于天津，1978年随家人初到香港，在木屋区度过艰难的青少年时期。他入行的头二十年都在打杂工，混遍了电影圈子，后来出演警察、线人、黑社会小头目等各种懵懂小人物都内敛自然，十分本色。他是杜琪峰的爱将，银河映像的标志性配角。由于随和开朗，悟性好，又不贵，所以林雪很抢手，在港产片不景气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一年八到十部的工作量。
十年场务，十年龙套，十年又十年，林雪是慢火熬出来的本色演员。好在他个性简单开朗，从不以之为苦，把电影圈混了个遍，纵观他的职业生涯，说他是电影工作者更合适：早年做场务并兼任跑龙套，深味电影制作中的团队精神与个人位置，后来日渐成为杜琪峰的爱将，更参与了大部分银河映像作品的演出制作。尽管在圈中人缘和观众缘不错，但‘本分’却是林雪多次提到的关键词，在他看来，做一个好配角的法则其实很简单。
前传：少时的新移民经历 “拍《新宿事件》时路人真给我钱，成龙‘失宠’不高兴”
1978年，林雪跟着父亲举家从天津迁移到香港。十四岁的他第一次眺望香港景色，兴奋又惊艳，但过境后却全不是闪亮的新生活：住在木屋区，没法上学，和主流社会脱节，此后的几年里他一直在做苦力、打杂工，过着街头少年的浪荡日子。一个人走到今天，所有际遇都有前因后果，少年时的香港新移民经历，构成了此后林雪的人生和演戏基调。
南都娱乐：杜琪峰《黑社会》里张家辉被迫吃下汤勺那幕，真是源自你年轻时的经历？
林雪：就是我以前去打球时经历，那时我还没到20岁，小孩子嘛，不觉得可怕。刚来香港不久，没水没电，要跟他们混，现在这么大了，就一起看一下，家里才有水有电，才可以不要让人欺负，为什么呢，就为吃饭嘛。那时我们住在一个铁皮大屋，旁边就是潮州园，客家人，大家是搞不来的，但也要生活嘛。木屋区是三不管地带，没水没电。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爸爸妈妈去上班，我是大哥，十五岁就开始出去赚钱了。人生地不熟我干什么呢？印象最深刻就是做苦力。
南都娱乐：新移民都不容易吧，那种状态在今年《新宿事件》里似乎也能看到。
林雪：对对对，那时尔冬升打电话给我说，这个角色根本就是你，你来拍吧。我在新宿街头偷东西、卖电话卡，那些路人以为我真是干这行的，卖电话卡时真有人给我钱。导演多给我两个镜头，连大哥成龙都不开心了，说：“为什么总是拍他，应该拍我。”呵呵。生活嘛，有这个感觉的人才能演出来，以前的事怎么会不记得？现在说起来鼻子还会酸的。生活环境令我变成这样。
南都娱乐：这段时间维持了多久呢，后来进入电影圈听说还是因为林正英？
林雪：到1982、1983年左右，林正英师傅开了那部《一眉道人》，筹备时他和一些武师、演员喜欢在“普庆波楼”打球，我也整天在那里混，于是认识了他和三毛(洪金宝)师傅。有一次打架被他看到，第二天他问我去了哪里。我说一口气从佐敦道跑到旺角，他说，你现在二十几岁，你有没有想过三十几岁时还能跑多远，四十几岁呢？我想，是啊，将来会怎样呢？他说不如做点正经事吧，过来帮忙做场务。我当时抱着玩玩的心理，做散工每天都有工资拿的，挺不错的。而且以前拍戏是很神秘的事，唉，我觉得有份参与已经很荣幸了。
酝酿：十年场务十年龙套 “放下扫把就去演，脱下戏服就扫地”
看惯了林雪在银幕上的香港警察、懵懂的黑道小人物形象，也许你很难想象，他是从小看《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地雷战》长大的。他在天津时，家旁边就是电影院，小时候经常逃课去蹲票，趁叔叔阿姨出来就要一个票尾，在地上捡了票头贴上去，混进去看半场电影，完场后蹲在厕所里，等下一场放映再看开头。他说自己就是喜欢看电影，到后来进入电影圈做场务，很自然就被吸引，慢慢开始琢磨演员演戏。
南都娱乐：你在幕后几乎什么岗位都做过了，最大收获是什么？
林雪：我记得那时要拿饭扫地搬凳子搬桌子，照顾导演的早点啊，演员需要什么我就去准备。打灯要搭高台，正英师傅拍的古装打戏要搭很多台，一个六尺高的台子，现在是用铝架，以前是用木头，就每个人背一箱木头去做苦力。完了以后别人休息聊天，玩扑克，我就蹲在摄影机后面看演员怎么做戏，其实我很乐意跟场。我在幕后什么都做过，灯光、场务、剧务、制片、摄影，每一个导演我都服侍过，每一个演员我都聊过，好多制片都是以前一起工作的兄弟，演员现在还红的有(刘)青云、(吴)镇宇。青云以前多拍杜琪峰的戏，我们有机会像兄弟一样相处，他是告诉我关于电影最多的一个演员，他没有保留，是一个很好的人。
南都娱乐：你怎么由一个场记变成演员呢？
林雪：我是一个表演欲很强的人，但也不哗众取宠，只是觉得做场务久了很枯燥。有时演员把剧本放在旁边，我可能去拿一下看一下，唉，这场戏他为什么这样做呢，换成我可能是另外一种做法，总是自己有想法的，久而久之就有点信心。但即使后来在周星驰的戏里露面，也是放下扫把穿上戏服就去演，演完脱下衣服还继续扫地拿凳子。在澳门演《暗花》时，还要指挥交通，导演说下一个到我了，我就换衣服去演，演完后说没有我戏份了，我就脱下衣服继续去拦车、搬凳子，就这样颠来倒去的。
南都娱乐：差不多同时期的《非常突然》，戏份不多但你的戏出来了。
林雪：《非常突然》是试金石，导演也是从那时开始喜欢用我。他说给我一个机会试试，没有剧本，我就演从大陆来的，生活就是这样，家里7口人却只有两碗面，宁愿来打劫也不要回去挨饿。我就这样去演了，导演在外面看成像器的时候，我跟青云演到最后青云答不上来了，导演说卡，当时很多演员包括任达华都在看成像器，我一出来他们都在拍掌，说：“好啊，阿雪！”杜导还对我笑了一下。我心里就告诉自己我行了，之后才有《枪火》，那是我放下扫把拖把真真正正拍一部电影。因为我对杜导说不想兼顾那么多，我想专业一点，真真正正做一名演员。他说，我也是这样想啊，这部戏你就是演员。杜琪峰导演说的“你就是演员”很重要，它鼓励了我。
南都娱乐：你很强调本分，但其实还是一个很有想法，知道有机会就会争取的人？
林雪：想法每一个人都有，但首先要做好今天的事情，你才有将来。我可能慢，但起码眼光会看远一点。哪怕只有一个镜头，我都要先做到导演的要求，再加自己的意见。我做场务时，坐在摄影机后面，看见很多人的做法很奇怪，我以为他们提想法就是共同丰富这部戏，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想自己怎样顺一点。戏不是一个人演的，演员上台好像打拳击，我出两拳他还一拳，这样才叫做互动，总是看你王者风范的话会闷的。演员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可能再加些番茄和牛肉更好吃，但这是导演的问题，你要先做好土豆的责任。又好比团粉，一条很贵的鱼做出来，把我淋上去就是汁的味道，没有这个汁，那条鱼可能就失色了。
蜕变：银河映像最佳男配角“在电影上杜琪峰是我爸爸，他不骂你就中奖了”
在林雪的电影生涯中，始终贯穿着一个名字：杜琪峰。林雪跟着他的时间最长，做场务时曾跟杜琪峰说希望演一个角色，不料却被说“不本分”。而在银河映像的导演里，韦家辉和游达志私下就很学派很斯文，唯独杜琪峰有“杜大炮”之称，林雪说他常在片场大吼，完全跟放鞭炮似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骂。但他开始给林雪一些小机会，两人也能聊得来，往往杜琪峰骂人，对方从来不会还嘴，而林雪却会反驳他，有时甚至闹僵之后成了朋友。
南都娱乐：你曾经和杜琪峰在片场大吵过吗？
林雪：那是我做场工的时候，他叫我拦车我拦漏了一辆，其实不是拦漏了，是它不停。所以杜导下来就发火骂我，我说我已经躺在马路上让车轧死我了，但它绕过我就逃，我追不到，这个责任不在我嘛。他就说算了到屋村里面拍，刚好那台巴士也拐进去停车，我就说把司机揪出来，让杜导知道骂错人了。我走了第二天，他让制片打电话给我：“叫那个小子继续来上班，我继续再骂他”。我回去他问我：“你不是不干了吗？”我说有什么干不干的，过去的事情还记得那么多吗，谁对谁错心里有数就行。就这样大家做了朋友。
南都娱乐：他拍戏的要求会不会很高，对人很少有正面赞扬？
林雪：对啊，他基本上不骂你的一天就已经舒服了，赞你的那一天你就中奖了。所以为什么我总说本分，他就常常说我：“演员演员，演技演技，演都没有演，先演好再说嘛，你演都没有演，你就回来讲技巧。”
南都娱乐：你说你曾经处于十字路口，这是大概什么时候？
林雪：就是拍《PTU》的时候，它讲的是一晚上的事，但我们拍了三年，我每一个阶段都有拍别的戏，回来就觉得自己高了一点，再拍又不一样了，那个角色连贯不了。到最后，杜琪峰就说，你出去搞那么多干什么，你只需做你自己本分就可以。其实我有跟青云聊过，他说，你放心，这每个演员都有，看你停留在那十字路口有多少时间，有些你的前辈或者很前辈现在还停在那里，你那么快就想得开就算你本事了。还有刘镇伟导演，以前我做他的制片，在天津拍火车站我对时间安排有误差，他狠狠地骂我一句：“你一辈子都没用。”后来他有次在我们公司剪片，碰到我说：“你刚出来时人很简单，人物是这样你就这样演，你演活了。但我慢慢看你的戏，感觉你以前像练了拳击，但后来学了剑和棍，想一下子搬出来的话，就剑也不是棍也不是，我希望你还是用好刚出来时的方式，光打两下拳击就好。”很简单，却很有启发。
南都娱乐：即使你感觉没有那么好，后来还是凭借《PTU》拿了金紫荆最佳男配角。
林雪：那就是导演的功力了。我最后看了就最清楚哪个镜头、哪个位置他曾经说过我，那个镜头拍了多少条。所以说，我老板杜导确实给了我很多实际上的东西，叫我刻骨铭心一定不会再犯的错，可能因此今天我才有这么多戏拍。在电影上我叫他爸爸，他给了我银幕生命。他还灌输我很多东西，付出了很多时间和金钱，你以为胶片不用钱吗，我试过拍了48条的！现在在外面，不是他的戏我更要拍得好一点，就是告诉他，你放心啦，孩子长大了，出去不会丢你的脸。人家在他面前赞赏我，他就会说：“他还不行啦，还需要学习。”就是一种慈父的感觉。
南都娱乐：此前你说还想演一部爱情片，多少有点让人意外。
林雪：其实曾经有外国记者问我，你将来最希望拍什么片，我说爱情片，他们就笑。其实我很认真的，难道胖人丑人就没有爱情吗？就算普通的人，也可能有轰轰烈烈的爱呢。但爱情片对我是很难有机会的，现在也没有演过。最近寰宇的同事Tony找张继聪写了一首歌，是Hip-Hop的，要和我一起唱，讲我的演员心声：“我拍了百部戏，但人总觉我太肥，为什么接吻戏我总是个别处理。还有枪战戏，肥的人最快死，挡子弹最有利啊……”(录音整理_实习生 李敏)
记者手记 ：天津爷们儿在香港
采访开始不久，林雪说改用普通话聊天自然点，他是天津人，始终乡音难改。聊到他从前回乡探亲，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觉得不错就一直苦追，她终于跟他到了香港，成了他太太。那年33岁的他还是个小场务，不仅晚婚，还大器晚成。他笑说：“婚后我才有机会做演员，可能我老婆‘脚头’好吧。”如今他们有了一子一女，凑成“好”字，最让他心感安慰。去年一部国产贺岁片《高兴》，让不少人惊讶林雪的普通话之标准，但林雪说还想到内地拍拍片，毕竟自己是天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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