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斯卡奖最佳导演提名李安
为什么李安的《卧虎藏龙》可以在西方取得这样大的成功，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很多导演都尝试过打入西方主流的电影圈，他们以各种方式去融合东西方文化，但没有人像李安这么成功，虽然他的《卧虎藏龙》只算得上是一部业余水准的武侠片。
在这篇访谈中，李安解开了几个谜，包括他为什么会拍这种明显荒谬的武打场面、他为什么让演员讲这种半通不通、半东半西的台词，以及他对角色的理解和对演员的看法。《对话》版将分上下篇推出。——编者
■为什么要藐视重力
普拉里.米勒：电影取得这样一边倒的赞扬声，觉得惊讶吗？
李安：是啊，有一点。它像一个梦，我实现了少年时的梦想。
普：很难介定《卧虎藏龙》是一部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安：嗯，是的，我认为这是一部有浪漫武侠色彩的文艺片，是一种中国式的神话故事。它讲的是人们想象中的世界，英雄匡扶正义，惩恶锄奸，同时还经历种种不可思议的冒险。这里也掺入了武侠成分，智勇双全的人领导这个世界，我想这怕是远古以来人们就固有的观念。所以我们不应该被地心引力限制住思想————讲到这个地心引力，我在拍电影时可实在花了不少心思解决它的问题。
普：你觉不觉得大家这么关注这部影片，就是因为它对重力的藐视？这是以前我们从未见过的，而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摆脱重力飞上天空的渴望。
李安：我倒不会像你一样激动。亚洲的观众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们见惯了。当然他们平时看的武打可能不会有我的这么夸张，因为数码特技可以做到的我全用上了。其实为了这个我跟武术指导闹了很久，他是行家，他警告我观众看到这种场面肯定会取笑的！好像在追逐的那场戏里，演员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像飞一样掠过，他认为观众接受不了。但对我来说，这是有象征意义的一幕，可以形象地表达出我的想法，这一幕表现出整部电影的感情基调，(动作的起伏)表现出人物起伏的内心，就像说“人心中都是卧虎藏龙的”，只要能表达这一点，让人飞上天我也敢。
■为什么这样追逐打斗
杨紫琼的动作要快而灵巧，她显得经验丰富；而章子怡是小姑娘，有些慌张。
普：我喜欢这样子！那几幕看得很过瘾，没什么可笑的。
李安：我希望当观众接受了眼前的画面，明白这就是这部电影的讲故事方法后，可以看出电影由魔幻现实主义表现出的主题，这样他们才可以把注意力从物理学思想上转开，更多地去了解这部电影包含的情感与美感。
像在拍屋顶这一幕的时候，武术指导会教我们怎样做是可行的，我们这帮新手一开始按历史原状修了几个尖的屋顶，结果发现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屋顶上奔跑，然后武指就来弄了些平坦的屋顶，解决了问题。
普：武术指导对这部电影起了多大作用？
李安：对拍武侠片我一窍不通，那些动作演员的想法跟我完全不同，他们从5岁起就练功登台，到8、9岁就要进片场当武师了，他们专门就拍功夫片，所以对功夫片的一切程序都很了解，他们的思想总是关注在独特的地方，这对我来讲的确是难以了解的，尽管我非常想搞明白他们的想法，不过这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你想一想我的出身就明白了———电影学院！
普：那你是怎么样在银幕上把这一切画面逼真地拍出来的呢？
李安：我说过我没什么经验，但我想拍出一些新意，每次为了拍出某个画面，我要做很多准备，用到很多器械。比方说两个女人追逐的那场戏，杨紫琼的动作要快而灵巧，她显得经验丰富；而章子怡是小姑娘，有些慌张，这一切用慢动作表现出来，她们两人都演得很好。
其它场景下的追斗也一样，比如说竹林里的那一场，以前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么打，所以我想试一试。这一场打斗的美观性是我考虑的重点，要让观众眼花缭乱而不是让他们看到一味的打、打、打。不过拍这一场戏我用了一些拍功夫片特有的手法，那是传统上沿袭来的，我学的教科书里从来没讲过可以这样拍的，其实这些拍摄手法是相当高明的，而且是实践证明有效的。总之《卧虎藏龙》的拍摄手法是超常的。
普：摄影师在制作中有多大功劳？
李安：他很有经验，很能帮忙，但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我花了成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他的表达习惯。为什么要重视女性
我担心女观众不看这部电影，因为她们觉得这是武侠片，男观众又会因为电影里是个女孩在打斗而觉得不高兴。
普：在中国拍摄电影的感受如何？
李安：四处拍外景真是艰难。我要带着香港的摄制队远赴外地，像去戈壁大沙漠，单是让每个成员都到那里就已经是一个大问题了，然后我们又要南下，去寻找有大片竹林的地方，虽然这比去戈壁沙漠容易一些，但也很麻烦。
普：你选择了这个题材的电影，拍得也很成功，但是女性角色在你的电影里占了最重要的位置，你不担心有些人对此不能接受吗？
李安：我想在全世界大多数地方都是没问题的，不过在亚洲，大家都认为功夫片是属于男性的，青年男观众这么想的更多。我顾不上了，我想好电影就是好电影，作为导演，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坚强的女性角色好好表现出来，我热衷于这件工作，花多少精力也心甘情愿。
我想只要尽力去做了自己的事，那就没什么遗憾了，虽然我对亚洲人的反应是有些担心。我担心女观众不看这部电影，因为她们觉得这是武侠片，反过来，男观众又会因为电影里是个女孩在打斗而觉得不高兴，不过我想这些不是大问题。当我在韩国时，我跟我的女翻译讲起来，我说为什么女观众不愿去看女人打斗的电影，她告诉我，你错了，我们不爱看男人打斗，但我们爱看女人打斗！《卧虎藏龙》在亚洲是一部引人注目的电影，我想观众在入场前也都了解这不只是部功夫电影，也是一个浪漫传奇的故事。
普：现在每个人都说《卧虎藏龙》会拿到奥斯卡奖，你是怎么想的？
李安：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很骄傲，我完成了一部纯中国的电影，尽管它不说英语只打字幕，但我还是让原本不接受这类电影的观众喜欢上了它。下决心不给电影配英语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我很高兴我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说话半土半洋
东方人在谈恋爱时说的话是很含蓄的，我担心西方人看不出这些感情。中国人可能已经觉得这些对话太露骨了！
普：你害怕别人看不懂字幕吗？
李安：西方人可能会碰到麻烦，他们要一边看画面一边看字幕，同时还要克服文化背景的障碍，他们不大了解中国人的礼貌、交谈和习俗。比方说，他们会搞不懂男女主人公是不是在谈情说爱，因为东方人在谈恋爱时说的话是很含蓄很微妙的，而西方人要是喜欢上就马上开口明说了，因此我担心西方人看不出这些感情。对中国人来说也一样有问题，他们可能已经觉得这些对话太直接太露骨了！
我想语言上这样折衷一下就差不多了，但接着还有文化差异的问题。我听取了编剧詹姆斯.斯查姆斯的意见，更多的考虑了西方人的口味，加重了戏里对中国式的爱情心理的刻画。以往我们西方的电影都不注重对细微心情的描绘，一般的观众也不耐烦看；而反过来，中国的电影又不会像西方电影一样注意对故事情节的讲述，不会制造悬疑的气氛。对中国人来说，这部电影是有些怪，但我对这部电影总体上是满意的，加入一些情感冲突后整出戏显得更丰满了。
话讲回来，电影的字幕做得真是太棒了，很准确地跟着电影画面走，这需要很高的技巧。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我服了这帮人。我拍头几部电影时，还不习惯用字幕，我怕他们会改动我的作品，不过后来我明白字幕的好处了，也开始了解这些幕后人员的工作了，因为他们总可以准确地按着对白和动作把字幕打出来。其实我个人对电影用字幕是早习惯的了，台湾的电影里满世界都是字幕。怎样演出邪恶
“玉娇龙”是邪恶的，不是说她具体做了什么恶事，她象征一种人心内藏着的邪恶。
普：说一下章子怡吧，她在故事里的重要性如何？
李安：啊哈！她是“藏龙”，“玉娇龙”是邪恶的，不是说她具体做了什么恶事，她象征一种人心内藏着的邪恶。章子怡能表现这种潜藏的东西，当你看着玉娇龙时，你会从她身上体察到你也有跟她一样的邪恶，我看到她就想起我的《理智与情感》时用的凯特.温斯莉，章子怡是“藏龙”，她轻巧地应付了一切困难，所有的人，化妆师、摄影师都要围着她转，因为她是个时髦姑娘，举止有些懒散、放肆，所以我还要训练她学会从前的大家闺秀的作派，有时就叫她练习安静地坐，要一动不动地坐很久。但我想这也是一个年轻女演员梦想的生活。
普：再说你的两位成熟演员周润发和杨紫琼，你让他们演出这种别扭的感情戏，他们会不会觉得演起来很困难？
李安：不会。我想像他们这样水准的演员，尤其是中国的演员，从来都是以导演和题材为第一位的，有时我很希望他们可以跟我提异议，但他们从来不会。其实演员喜欢人家给他最困难的角色，当你把一些极困难的角色交给他演时，他会觉得这表示你对他的演技有信心。你不能只当他们是动作明星，你必须明白他们是很好的演员，一个“影星”可能对这一点不在乎，但一个“演员”是很在乎的，他们很在意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在意他们演出的效果。实际上，说到对镜头的敏感，他们比导演强多了。-普拉里.米勒／《巨星》编译李小玩
李安是一个自成一格的导演，他的作品总体现出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他按西方人的口味拍出了《理知与情感》和《冰风暴》，又按东方人的世界观拍出了“违反物理规律”的电影，在他最新的浪漫武侠片《卧虎藏龙》中，男女主角都能御风飞行。这次访谈里，李安承认了他担心过做这种冒险的危险后果，因为很可能，这部电影会被西方观众觉得荒谬，至于提名奥斯卡就更不敢想了。——普拉里.米勒／《巨星》
■“屋顶追斗”
对我来说，这是有象征意义的一幕，可以形象地表达出我的想法，这一幕表现出整部电影的感情基调，(动作的起伏)表现出人物起伏的内心，就像说“人心中都是卧虎藏龙的”，只要能表达这一点，让人飞上天我也敢。
■“深奥台词”
我更多的考虑了西方人的口味，加重了戏里对中国式的爱情心理的刻画。以往我们西方的电影都不注重对细微心情的描绘；而反过来，中国的电影又不会像西方电影一样注意对故事情节的讲述，不会制造悬疑的气氛。(南方都市报 编译李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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