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优经验之谈

　　过日子——因为我们两口子，隔三岔五就吵。甚至要有一段时间一直没吵，就想：快吵了。都能有这种感觉。我总结了一下，互相都特别在乎对方，才吵。要是互相不在乎，根本就不吵，那就坏了。

　　打电话——没结婚之前，出去，当然是最先通知父母。刚结婚的头几年，是媳妇换在前边了。然后这几年，父母岁数大了，老惦记着，不放心。所以现在又把父母放前边了。

　　和葛优聊，尤其是听他企图对什么事儿非要“实话实说”的时候，那真是一种莫大享受。因为一旦葛优不是拿什么话题只作消遣，而想完全吐露真情时，他就会直眉瞪眼“吭吭哧哧”寻词找句拼命就想更准确一点表达出自己的内心所思所想，然而每每又是越想找越找不着，于是说起话不但有点结结巴巴而且逻辑全无。

　　可谁知，所有这一切心理加表达上的欠缺，后来竟形成了他非常独特的个人语境。因而葛氏幽默也就由此而生由此而成。葛优曾跟我私下说过：将来我演不了电影也没事儿，我找个门脸开个擦皮鞋店。我问：你真能下手给顾客擦皮鞋？鬼才相信？他笑着答：我自己不擦，我雇仨人擦，我就坐旁边陪人家聊天，成吗？后来听他聊天次数多了，我竟不认为他开擦鞋店的创意是假装。他的确有这个聊天的能力，也准能给自己招来买卖。

　　为了让读者尽量能更真实地感觉葛优，所以我在整理这篇访谈时，也尽量保持原汁原味儿。

　　-我父母最早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他们俩不打架

　　何东：原来你父母家，从小给你留下好印象多，还是坏印象多？

　　葛优：好印象多。首先是好印象。为什么这么说？前些日子，刚有一个叫《夕阳红》的节目，为做我爸和我妈，找我来了，让我说他们俩的感情。我就说呢，这家吧，有人就说家是社会的一个细胞。这么说吧，两人他们一结婚，那就叫成了家了。

　　接着再说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比如父母整天吵架、打架，有暴力倾向。孩子可能就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不回家；或者就不愿意回家了。像这种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呢，就不能说好。起码也是长大以后性格不会温柔。这种家庭如果多了，对社会也不好。不安定。因为从来老说“以和为贵”。那要都是不和，还能有什么好影响啊？

　　我父母最早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他们俩不打架、不骂大街。拌嘴叨唠是有，但那都不算真打架。我是从小有事儿没事儿，就愿意回家去。一直到后来自己成家单过，没事儿也愿意回父母家。

　　现在说我对父母家总的印象，还是和睦，对——比较和睦的一个家庭，嗯，就是那种。

　　何东：那你小的时候，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当时你感觉自己家是像一个特别安全可靠的窝，还是感觉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两把最大的保护伞？

　　葛优：还是窝。保护伞谈不上。你说那个保护伞，我简单理解为，就是有点护犊子那种感觉。说孩子在外面让人给打了，结果家长出去二话没说，又跟人干上了。我小时候也跟人打过架，次数特别少，可是也打过。我就记着有一次，跟我们对门一个小孩儿打起来了。当时，我是去锅炉房接热水，那时候北影还在郊区，打一壶水一分钱。回来路上就跟人打起来了，结果是暖水瓶也没拿，扔半道儿就自己跑回来了。然后就跟家里说：打架了。可我父母没说赶紧出去跟人嚷嚷“是谁欺负我们家孩子了”，先批评我“为什么和别人动手打架”。

　　所以，家还是窝那个感觉。打完架也能赶紧往家跑。

　　何东：那“窝”在你的理解之中，又具体是一种什么感觉？

　　葛优：好像和外界没什么太大关系，一进来心里就踏实，对，是这个意思。

　　何东：我认为一个人很多延续终生的品质，最初都来自家庭的影响，要是没有来自家庭的许多正面影响，你感觉自己后来成名之后，还能保持住很多做人的根本吗？比如诚实、不傲慢、不阴险，等等。

　　葛优：简单就说做人吧，父母对我影响可特别的大。就前几天，还因为我见了楼上的叔叔、伯伯，没叫人家，还说我呢：怎么见面不知道叫人哪？我赶紧解释：人家看我一眼就过去了，没太想理我。我也不能非追着人家叫呀！没给这个机会！他们到现在还关心这个呢。说：该叫叔叔阿姨得马上叫。

　　还一个就是教我，说现在你不是有名了嘛，那也得讲究对人的规矩和礼貌。这是做人最起码的东西。

　　小时候就甭多说了。再说眼前一事儿。我父母家现在住的那楼下呢，有一个餐馆，我有时候一打电话说要回去，他们就经常从餐馆订饭，弄点菜就直接端上来了。有一种鱼做得比较好吃。我一到家呢，送餐的人有时候上来一两个，也有时候能上来仨，什么意思呢？可能是为看我。可我不知道人家是要瞧瞧我，就一个人自己坐里屋待着。来送饭就送吧。可每到这时候，我爸爸就准嚷嚷：等会儿等会儿，葛优在这儿呢！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就想看看我，我爸他呢，你说他这是出自礼貌或是善意？反正总能设身处地先一步理解人家的心情。而且完全发自内心，不是假装做出来的。他们老这样，所以对我，你说能没有影响吗？

　　-成家对我来说，真是挺大一事儿

　　何东：刚刚自己成了家，离开了父母的家，最开始有什么不习惯、不适应吗？

　　葛优：没什么不习惯。后来自己也成家了，那是另一回事了，再单说。从小，不是我爸出去拍电影，就是我妈出差，他们俩也不是一块儿老在家待着。再加上，“文革”期间，我妈被厂里集中到一个地方，根本不在家住。最严重的时候，是干校，五七干校；父母干脆就全没影儿了，都被弄到乡下去了。我就被托在一个工人家里住着。再后来，进了铁路文工团，我又是一人住团里。所以，并不是说一直就非常安定地全家人老在一起住着。因此离开，说不习惯，这我没有。

　　何东：你自己成家之后的感觉，比没结婚在父母家，都有什么不一样？

　　葛优：后来自己成家结婚了，这有点意思。感觉是，哟——自己长了一块。有了自己的家了。这感觉挺明显的。怎么明显呢？你就得开始自己买菜了。两口子做饭这事儿啊，我十几年前看过一篇东西，那意思就说呀，两个人成家就得开伙，家要是不开伙，那还不叫一个家。你比如说有那样的，俩人结婚已经四五年了，老外边吃去，家里没有油盐酱醋，不动伙；那好像这“家”的概念还不是特强。我觉得是这样。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两口子晚上有时会到外边吃去，但中午必做一顿。

　　何东：那在家的饭谁做呀？

　　葛优：噢，我们俩都做。现在是她做的多。

　　何东：那自己结婚之后，是感觉日子比以前好，还是麻烦更多了？

　　葛优：我觉得呀，现在回想起来，应当还是不错。因为等于二十年已经过来了，我们俩关系还是不错。所以倒真觉得过日子有意思。挺好的。麻烦是什么呢？就是家里的日子已经踏实了，要说再想别的女孩子，这是有麻烦，哈哈！真有过麻烦呀，头两年拍一个戏，赶上正好其中女演员比较多，媳妇可能就心里起疑了：哟！最近他怎么老频繁接触女性呀？后来我就解释，说这演戏，也不能老是和男的一块儿演，也得有女的呀。也不能一点不接触呀！我是跟她说过这事儿。当然还有别的误会，就是她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个圈儿里传的好多事情。再一个呢，在结婚之前，周围她旁边有人就说：文艺界的人，可真是不可靠。

　　何东：婚礼的过程，和之前幻想的一样吗？

　　葛优：成家这个，对我来说，真是挺大一事儿。我当时，把整个婚礼都想好了——就那形式。我得弄一个什么样的？在哪儿啊？都想过。是在北影大食堂里？还是另选一个地方？因为以前见过各种婚礼形式。有一次，当时天还暖和呢，我路过北影食堂，一下看见外边的长板凳上躺倒俩，从里边抬出来的，是婚礼上酒给喝大了。

　　可真到我结婚，和原先设想的，可差别大了。也就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其他，也就是几个朋友，还加上开车送人的司机，一共摆了两桌。要想喝大了那种，至少得摆十几桌才有可能。怎么这么清静，两家都不想大摆大办。尤其是我，就不想弄得特别闹。那是1987年，在西单一个叫“玉华台”的饭馆办的。还求人给打了一个折。那个饭馆可能现在都没了。

　　何东：你感觉男人过了三十，是有个家好还是一个人过更自在？

　　葛优：实际上我就是三十岁结的婚。让我认为，绝对还是有家好。因为一个人都已经自己过了三十年了，再一个，传统观念和社会舆论，这些都加一块儿，不结婚根本受不了。就是能受得了人，他心里其实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家。我这人说心里话，很传统，所以我还是喜欢有家这种日子。你要说让我到现在还不结婚，不成。另外，为了家我还能牺牲自己，比如说有时候想自个儿出去玩儿去，她不想去，那我可能也就不去了。责任这两个字，对家，年轻人现在可能就不那么重要了。可我还有。另外那种，我也受不了；说俩人，一直就那么过着，都七八年了，不结婚，到最后，散了。有一个词，对，是“事实婚姻”。我不能理解。

　　何东：你认为夫妻之间吵架，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

　　葛优：必须得吵架，才能继续过下去。这我可体会深了，因为我们两口子，隔三岔五就吵。甚至要有一段时间一直没吵，就想：快吵了。都能有这种感觉。我总结了一下，互相都特别在乎对方，才吵。要是互相不在乎，根本就不吵，那就坏了。不信你仔细想想，道理其实特简单。说两口子，有一个骂另一个，对方理都不理，那就是快翻啦！我们吵归吵，但从来也没到了恶性的程度。话可都说出来过：你要再闹，就——离！当然专家还专门提醒过：离婚这俩字还是少提，提着提着，说不准就真能弄离了。可我们两口子，互相都能听得出来，谁在说“离”的时候，心里都含糊。不是真的。跟你说实在的吧，真要离的，人家都不张嘴提“离婚”这俩字。悄没声的，人家有一天，兴许安安静静就把事儿办了。这是规律。我们两口子能过到今天，根儿，特别牢。

　　-什么叫“自在”，自在就是自己在

　　何东：你感觉男的和女的成家之后，是不是也应该适当保持一点距离，不能像有的家庭，男人一成家，就胡子拉碴？女人一成家，就邋里邋遢？

　　葛优：对，得有距离。现在有说“零距离”的，在报纸上。我经常都是在厕所看报，只要一看上面印着“零距离”这几个字，“哗啦”，撂下就根本不看了。距离，是分两种，一个是说，两口子日子一过长了，就什么都不吝了，披头散发、打嗝放屁一定都不避着，这个不好。再一个是什么呢？得有点隐私。说得具体点，比如我的呼机，别人给她写的信，从来互相都不看。得留点余地。还一个说跟谁出去玩去了，是同性还是异性？从来都不问。要是自个儿说出来了，问问。不提，根本不问。在这后面，还有一个是两口子之间，有没有自信。有了这个，不必要的猜疑，能少百分之八十。

　　何东：现在你的家，大事——比如花一大笔钱，都是谁拿大主意？是你，还是你太太？

　　葛优：家里的大事儿，是我做主。为什么？也是传统观念。可也有矛盾，一般我提出要办一个大事，她都表示反对。也有因为她反对，后来事就没办成的那种。我估计呀，现在以男人挣钱为主的家庭，还是男的说了算的多。

　　何东：出去拍戏时间长了，是惦记你父母多些？还是更想媳妇儿？

　　葛优：原来每到一个地，先往家报一个电话号码，告诉我住在哪儿。现在不用了，都带着手机呢。没结婚之前，出去，当然是最先通知父母。刚结婚的头几年，是媳妇换在前边了。然后这几年，父母岁数大了，老惦记着，不放心。所以现在又把父母放前边了。可也没有像你问的那么明显，经常是紧挨着两电话都一块打了。

　　何东：现代人生活方式已经是各种各样，有选择独身主义的，有不要孩子的，对那些不成家的男人，你能予以充分理解吗？

　　葛优：我都能理解。这些生活方式，我在旁边也琢磨过。各有各的利弊，都有意思。不成家的呢，不谈他们自己怎么想的，可站在外面，像咱们这些已经成了家的人，看他可能就特别有意思，首先是无牵无挂。比如过年，你别以为人家没地方去，能有五家一块请他去。甭管是什么生活方式，得先看人家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这人哪，我现在觉得越活越该活出自己来。什么叫“自在”，自在就是自己在。这就对了。没孩子的，有孩子的兴许挺羡慕他们。可有孩子的家呢，或许没孩子的也反过来羡慕他们。

　　何东：你家里现在养宠物了吗？

　　葛优：没有。为什么不养？就因为太喜欢养了，所以就更不敢轻易养。原先养过鸟。别的不敢养，像猫啊狗啊，我老出去拍戏，不能养。那会儿，养了6只鸟，搁地下室，让黄鼠狼给吃了几只，最后就全军覆没，都死了。这之后就感觉，对不起动物，也是生灵啊。要现在再说养鸟，就感觉自己不道德了。那鸟本来是应该满世界飞的，再把它圈一笼子里，不好。我还准备明年开春，找人约好了去鸟市，买好多好多鸟，弄一大笼子装上，然后再开车到郊区，把它们全都放飞喽。采访者/何东 摄影/王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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