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邻家的女孩
刘晓庆进了秦城那会儿,国内外媒体炒得是沸沸扬扬。拍手称快者有、张扬旧事者有;忿忿不平、仗义执言者也有。难道刘晓庆这辈子就被传言绯闻缠上,永远也脱不开干系了么?说起刘晓庆来,可能从城市到乡村没有人不知道的,除了她的演艺成就的感召力外,可能始终围绕着她的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各种传说、传闻,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我是1988年拍电影《春桃》的时候接触刘晓庆的。那时候她已经很走红了,拍了《火烧圆明园》、《芙蓉镇》,应该说已经是中国的大明星了。第一次看到刘晓庆,她身上的某种东西确实让人很难一下子接近她。因为我是编剧,凌子风是导演,我们常常一起谈本子,说戏。我发现,一谈到艺术、谈角色,她就不一样了。可能是她特有的职业习惯,对导演凌子风十分尊重,我甚至觉得她一下子就从一个大明星变成了一个学生。
春桃这个人物是生活在30年代老北京一个靠捡拾垃圾为生的年轻女人。刘晓庆是四川人,接触的老北京比较少,她总是非常认真地听凌子风分析人物,讲老北京的风土民情,还希望去找个老北京熟悉生活。我和凌子风陪她下去体验生活,老太太生火啦,擀饼啦,吆喝叫卖啦,她学得非常认真。
刘晓庆入戏快,而且一旦进入角色,她就是春桃,她就是那个捡破烂的,那个整天在最脏的垃圾里讨生活的女人。
有一天,我们拍捡垃圾的一场戏。在城市生活一辈子,天天扔垃圾,可很少有人知道垃圾成堆的时候那是一个什么感觉。天又特别热,一踩到垃圾上去,那个气味就甭说了,上面太阳晒着,下边很恶心的垃圾味蒸腾着,踩起来是扑哧扑哧的感觉,况且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那种软虫子、蛆什么的爬出来,真的是很难承受的一种环境。我们穿着短袖还都热得受不了,她背着个大筐,戴着个草帽,脚腿都打了绑腿,再加上上下蒸腾的那个气味和热浪,她没有一句抱怨。
开拍了,飞尘、喧嚣随着一辆满载的垃圾车向垃圾堆的高处急冲了上来,刘晓庆马上就扑上去,根本就不管脚底下是什么,混在一帮子挎筐携篮的脏孩子和老人当间围追着车子,迫不及待地边跑边伸手往车里捡东西。暑气合着尘土,又呛又闷,人人汗流浃背,尘垢满面。她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按理说,拍这样的戏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出眼泪水的小瓶子,做汗水的喷雾剂,可她什么都不需要,全都是真实的。这场戏下来以后,摄制组所有的人对刘晓庆都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
凌子风拍戏一向要求严谨,而且他和她一样,都是一到现场就六亲不认的主儿,有时候不满意了就会大光其火,发脾气。奇怪,刘晓庆从来都是哄着他,不管导演为什么事恼火,她和姜文都能无伤大雅地化解它,把老头儿的情绪就给哄过来了。所以进入拍摄不久,我就觉得他们很亲了。我有时不在现场,刘晓庆会打电话告诉我:哎,老爷子又发火啦,为了什么事什么事,“您甭管了,我们已经把他哄好了……”只觉得这个戏完了之后,我们就建立了一种很亲情的那种友谊。
我们每个星期都在一块聚会,就在我家客厅的那张大桌子上,好像一个星期不见就非常想似的。他们甚至会突然间推门就进来,也许不是在约定的时间,一进门就嚷嚷:“导演我饿!兰芳我饿!”我就赶快给他们弄喝的,弄吃的,就好像是家人回来了。
刘晓庆是四川人,爱吃辣的,大家经常在我家里聚会吃麻辣火锅。每一次都有一个节目,就是每人选一条刮掉鳞的鲫鱼,把它放在火锅里,谁的鱼放进去能一下蹦起来,谁的运气就好。这个刮鱼的任务就显得很艰巨。活的鱼把鳞刮了,放在桌上等着,有时候刮完鳞它还有点蹦,我是不敢碰。所以刮鳞这种活儿有时就交给刘晓庆和姜文。就听他俩欢声笑语地在厨房里头又喊又叫的。开始,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去一看,原来又有鱼蹦到地下了,真是挺好玩。有时候玩着玩着,两人就跑去“个别谈判”了。
那时好像她和陈国军离婚的事已经风起云涌了。在报纸上看见这种新闻会觉得刘晓庆不怕事,好像什么事她都能够承受,其实不是。经常在拍戏的间隙就会看见她坐在旮旯里发呆,有时候我会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就会说陈国军又怎么怎么着了。她很担心、很忧虑的样子。虽然她后边又碰到很多事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觉得她不是像外人想象的那种“铁女人”的形象,其实她也像普通的邻家女孩儿一样,有非常柔弱的一面。
跟刘晓庆和姜文一块排戏,在现场的时候真是一种绝好的享受。作为导演,凌子风说,“就像画画一样,一笔下来他们总能给你一个惊奇,或是一个惊喜。”我很喜欢看他们拍戏,也很喜欢看她进入镜头前的那种自我沉醉。也许是互相的这种欣赏,一部戏下来之后,我们这个绵长的友谊20年来就没断过。
她从秦城出来以后,我们见了几次面,有一天,在电话里我突然感到了她的改变。她说了一些话,非常动情,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说说笑笑,大大咧咧的,可是这次在电话里,她那种非常贴心的话语,让我始料未及。她说:“凌导演去世以后我怎么就没想到心疼你呢?”她的这些话一下子让我感觉非常温暖。她说:“我就觉得我过去心太粗了,怎么从来没想到兰芳也是需要人心疼的?”她讲到她自己,她说:“从影以来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不能克服的,任何别人看起来天大的事我都有办法把它化解。”她说,“进了秦城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到这时候我才觉得我有多么的无奈。我才去想:都这样了,还能为爱我的人、挂念我的人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唯一能做的只有健康地活着,可是,那样一个无奈的环境下,我怎么能保住健康呢?唯一的办法是调整心态。”
“我现在就希望你,为所有爱你的人保护好你的健康,唯一的办法就是调整好你的心态。你知道吗,我们都爱你!”
刘晓庆进了秦城之后,据我所知,所有她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想帮助她的。她进去以后,我是千方百计地找关系,打听她在里头的情况。因为有很多传说,我的外甥女在香港,很多朋友在国外,他们经常会打电话来,说在他们的报纸上看到‘刘晓庆在里头自杀了’,说‘刘晓庆头发全白了’,说‘刘晓庆在里边没事就撞墙了’……那一阵,我和我们多年来共同的好友则智、怀桂经常通电话,非常非常挂记她,除了无望地商量解救途径,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处去找关系,问她到底在里头怎么样了,最后问到的是:挺好的,没怎么着。
我能够站起来
经过了442个日夜,她终于出狱了!有一天,刘则智突然通知我:
“在马克西姆!当天晚上!”
我抑制不住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那种感觉。到了马克西姆,匆匆上楼,拐来拐去,在最里边的那个厅里见到了她!定神一看,果然是“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如果换作是别人被打倒了,像打得这么惨的,要爬起来真是不容易。她出狱以后等于是一无所有了。我就敢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根本就没有钱。因为我知道,她在里边时阿峰一直住在她那个别墅里等她回来,没有钱,冬天不敢开暖气,吃最简单的饭。北京的冬天,那么大个屋子没有暖气,他在屋里要“全副武装”,比上冰场还穿得多,甚至有人到他家去谈事儿,得一人裹着一个被子谈。我想,对阿峰来说是一种坚贞,从刘晓庆的角度来说,就意味着她确实是一无所有了。但刘晓庆仍旧英气不减,她说:“我能够站起来,很快我就能站起来!失去的就让它失去吧,毕竟失去的是有价的、短暂的,而得到的是长久的和无价的。”
刘晓庆出来不久就说要结婚,那时候我和朋友们真的有些担心?“你想好了吗?”刘晓庆跟我说:“我相信他,我就是想跟他‘你耕田来我织布’,过这样一种最普通的夫妻生活。我现在就需要这样的夫妻生活。”我并不了解阿峰,刘晓庆在秦城的时候,我们一块商量怎么能找到更好的律师时才跟阿峰有了接触。我们曾经跟阿峰一块到马克西姆去,或者是到我家里。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算是比较近距离地接触了阿峰。
他给我的一个印象就是:他可以为刘晓庆付出一切。原来我不是很看好他俩,因为我不知道接近刘晓庆的人在接近她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但是通过这段接触,我觉得阿峰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则智告诉我,姜文表示要给一笔钱,叫他维持目前生活的时候,他谢绝了,就这一点我对他有了一个很好的感觉。
姜文第一次见到出狱后的刘晓庆时,有一个画面让所有在场的朋友都为之动容:姜文看到她,匆匆走过来,在她身后,一下子把她搂住,贴着她的脸。这个画面一直让我很感动。这是友谊啊,刘晓庆入狱后,姜文一直在竭尽所能地想办法帮她,这其实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经过多年历练后凝结出的暖暖的友情!阿峰看着这一幕时,在猝不及防间那眼神里充盈的竟是一种理解和感动,所以我觉得阿峰了不起。
刘晓庆说,“我感觉这种安稳的生活只有阿峰可以给我。”刘晓庆这辈子颠簸得太久了,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关心她、爱她,她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我由衷地祝福她!(撰稿/韩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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