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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时期,间谍犹存,冷战阴影还在,但是它不再泛政治化和泛道德化,而有了就事论事的可能
当间谍娱乐化
文/长平
方静的身份是央视主持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她还有没有另外一个身份呢?或者说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央视前主持人阿忆报料说:“那端庄大气的方静妹妹,为便于谋取军事情报外泄,申请去主持《防务新观察》,终于5月12日夜晚被捕。”这给舆论扔下了一个炸弹,立即成为热点新闻。随后,方静义正词严地辟谣,阿忆轻描淡写地道歉。又有敏感的人士指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炒作,策划者不是阿忆就是阿忆和方静两个人。理由是,他们都出名了。于是,在此事件中,阿忆的身份是什么(揭秘人还是策划者),又成为一个疑问。
薛涌先生给身为北大新闻学院副教授的阿忆上了一堂新闻课,说他没搞懂“泄密”“窃密”和“揭秘”等概念的含义。能够泄密的人,只能来自那些掌握着不该外泄的秘密的有关部门。而揭秘是记者的天职,记者搞到情报公之于众理所当然。薛涌举例说,美国目前有许多关于美军士兵在伊拉克虐囚的照片,总统已经决定不予公布。假如国防部官员将之泄露或出卖,就是泄密;假如一个《纽约时报》记者设法搞到这些照片,在报纸上发表,那就叫“揭秘”了。记者也有可能违法获取机密信息,那只能叫“窃密”。
这些概念的辨识非常有价值。但是我不得不说,薛涌先生是中西方媒体观念的毒害太深了。或者说,是一种理想状态中的理论区分。在我们所处的现实中,有如下几个情况不可忽略:第一,记者的确有机会参加一些内部会议,而且受到和官员一样的纪律约束;第二,像央视这样的媒体,是国家部级机关,掌握的秘密级别不低;第三,像我等媒体人员,没有接受过揭秘的教育,但正而八经地学习过新闻媒体从业人员保密知识,而且拿记者证时要考试,平时也可能被抽查。在我的日常工作中,有一些东西人所共知,也被定义为国家机密,如果泄露出去,就可能触犯刑律。如此一来,记者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又成了一个疑问。
间谍的身份概念本身,也发生过很大变化。在我少年时期,间谍更普遍的称谓是“特务”,一个很吓人的词语。特务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身份隐蔽,行为诡秘,危害极大,于个人投毒暗杀,于国家颠覆政权。因此,对于特务,我们的内心充满了阶级仇恨。按照那个时候的教育模式,特务在身材形象和人品道德上也被竭力矮化。连环画中,他们总是斜眉吊眼, 佝偻着背,慌慌张张抱头鼠窜。
事情的变化是从收听敌台开始的。贴在街头的布告上,总有一些人因为偷听敌台被判刑,但仍然无法阻止那种神秘的诱惑。我自己偷听敌台的经历非常无聊,一无所获。夜里十点左右,家人都已经安睡,空气寂静得嗡嗡作响。我把收音机放在枕上,贴住耳朵,拨动按钮,寻找波段。经过一阵摸索之后,终于找到一个频道,听见一个温软的女声,不厌其烦地报代码。我只能猜想,每一个代码都是一个特务,他们正在接受任务。这个时候,我不由羡慕他们掌握了专业的交流技术,能够听得懂这些代码。这些神秘而危险的工作,对每一个少年来说都魅力无穷。
尽管如此,当我后来知道敌对双方都有可能互派特务,也就是说特务只是一个去道德化的职业时,还是惊讶得不行。很快,我就可以把潜伏在敌人统治区的地下工作者和特务联系起来,并在称谓上进行区分。不过,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特务在我心目中也就有了新的形象。更多的时候,他们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或性感妖媚,乱送秋波。
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种地摊小报很流行。那上面有一些爱情故事,市井百态,笑话幽默,但最吸引我的是间谍故事。记得有一个情节是,某肥硕性感的苏联女间谍用无声手枪将瘦弱的男性对手干掉之后,一屁股坐在他的尸体上,翘起二郎腿来点上一支烟,和同事商量下一步计划。这个情景包含了阴谋、暴力和性等多种元素,其实就是把重大严肃的事件娱乐化。
文化作品和影视节目毫不客气地将间谍活动娱乐化,开始还拿一些国家民族的观念做掩饰,到如今已经根本不需要了,敌我双方的意识形态也被淡化,只剩下俊男美女和曲折的情节。
在这个娱乐化的过程中,“间谍门”中的各种角色身份又发生了变化。间谍成为演员之类的被观赏对象,而发现和议论“间谍门”的人成为看客,“间谍门”虽然仍然有些神秘和吓人,但是它已经不那么令人胆战心惊了。和平时期,间谍犹存,冷战阴影还在,但是它不再泛政治化和泛道德化,而有了就事论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