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出事”时媒体的狂轰滥炸相比,如今人们似乎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太感兴趣了,他开微博要“进一步披露事实真相”,转载和评论非常有限,而他接受一家网站的访谈,干脆就被放到了娱乐频道
本刊记者 杨潇 发自北京
方宏进(微博)两年没有出来说话了,但是他记得事发时别人对媒体评价他的每一句话。记者随便引述了两年前的一篇报道,他立刻回应:“后一句话是某某说的,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室,他说的是实话;前一句匿名的那个是胡说八道,我得罪了一些人,有人成天中伤我。”
接受采访这天,恰好是他拿到不起诉判决书整一个月,不起诉意味着他摆脱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那天他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老同事崔永元,“感谢他,我当时出了事之后,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就站出来说老方不是这样的人。我告诉他,我没事了,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崔永元跟他说:你后来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之前了解你。
方宏进2003年离开央视,2007年又离开东方卫视(微博),在这之前的2006年,他与人合开了一家名为澳卫时代(下简称“澳卫”)的广告公司,并与河北隆尧县的华龙日清食品有限公司签下合同,约定在情景喜剧《候机大厅》中植入“今麦郎面馆”的广告场景,广告总费用300万元人民币,华龙支付了首笔款项100万元。《候机大厅》原本预计在央视二套播出,但因审片等原因被搁置,澳卫与华龙签订的合同无法履行,这是纠纷的由来。澳卫希望通过购买同时段硬广告加以补偿,华龙方面也开出了广告播出单,方宏进据此认为,双方属经济合同纠纷,可以通过协商或者民事诉讼等方式解决。
2008年6月17日,隆尧县公安局在北京将澳卫副总经理温东明以涉嫌“合同诈骗”为由刑拘,并要求澳卫返还华龙100万元广告费及20万元利息。7月18日,澳卫向隆尧县公安局支付120万元,温东明取保候审。“隆尧方面也曾要求我‘投案自首’,被我拒绝了,”方宏进说,“因为澳卫与华龙之间是经济合同纠纷,不是合同诈骗,如果我去了,就等于承认他们的指控。”此后一年多,他在国内出行自由,以为此事已告一段落。
2009年10月4日,方宏进从深圳前往香港,“当时是中东过来一笔钱,我要过去签字,很大的一笔交易,我所有的资源都押在上面。没想到隆尧县公安局的网上追逃还挂在出关的电脑上。那个广告我是没给你做,但我通过硬广告还了你这个人情,你还不干,又找了公安抓了我们的人,关了一个多月,要回去120万,这总该销案了吧?结果还没完。当时被拘留后,媒体都在报道,后来生意什么的全黄了,打击特别大。”
我想证明自己
方宏进今年50岁,自认是“极要强”的人,“我做事就是要做到很好,而且要做有开创性的事儿,把自己逼得狠,但也乐在其中。”他信佛教,但“比较理性”,信的是“那种道理”,他觉得一个人的大轨迹是定好了的,能改变的只是细节,“把我生在黑非洲一个没人听过的小国家,我也会经历类似的事情,比如小时候学习好,很早就读了研究生,二十几岁就当了系主任,后来进了某个圈子,在那个圈子里也是比较能说会道的人,然后年纪再大点也会怎样……”
他1992年进入央视,从1995年起担任了9年的《焦点访谈》主持人。赶上了中国电视新闻改革最红火的时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焦点访谈的主持人个个都是包青天化身,虽然他们在节目里说话前后不会超过1分钟。那时方宏进进出央视根本不敢走正门,“不然就有人直接‘砰’给你跪在地上,递状子。”
2003年离开央视,方宏进说自己想证明两个东西,一、他不光是靠嘴吃饭的,还能做事情;二、他不是只靠着央视的平台做事情,换了平台也能行。“我总问自己能不能做得多一些,能不能再证明多一些?这是我自己的贪欲。”采访中,方宏进多次提到“做事情”,连“退几步的时候也在想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在东方卫视,除了担任总策划、总制片人,对方宏进“特别大的一个诱惑”是做《中国经营者》,这是东方卫视与美国CNBC合办的一档企业家专访栏目。方宏进做了几期后CNBC觉得不错,就拿到它的频道上去播,成了CNBC第一档外语节目,“到现在我不知道中国电视有没有类似的突破,一档中文节目拿到美国主流频道去播,打英文字幕。”
方宏进用一种探讨的、质疑的方式去和那些行业的领军人物交谈,“你这个做得是不错,是不是能更好啊?你现在这样有没有危机啊?……所以我也跟很多采访过的企业家成了朋友,因为他们可能平时不太容易听到这样的议论。”后来他总结说,这个节目让他见到了中国做财经最成功的人物,“我其实是看到了财富是什么样的人、用一些什么方式获得的,我也大概知道了在中国经商要按照什么样的模式……你会觉得这些人不神秘了。”
“比如说当时做风投的公司我全部都接触过,人我全部都认识,也知道这些人怎么去选项目,怎么投资,甚至一度觉得,以我对商业的理解,有些项目是很狗屎的,而有些好的项目他们不投,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资本有它的思考方式。”他说。
规矩就是规矩
方宏进在2007年的想法是做成一家上市公司,“当时也确实在往这条路上走,我知道植入广告这种商业模型可以做到很成功,我也知道我可以拿到风险投资,打个电话就可以叫到几百万,这个你当然可以用广义交换论来解释,毕竟我的形象是比较可信的。”
“广义交换论”是方宏进这两年琢磨的东西,因为无事可干,他就天天读书,“你最后会发现,碰到事情,看书是治疗、安慰自己最好的方式。”他重点研究了汉奸文化和“广义交换论”,他开玩笑说,没准后者几十年后能拿诺贝尔经济学奖。
方宏进本科学物理,研究生学的是社会学,他觉得社会学领域缺乏精细分析,“经济财富可以等量交换,其实社会财富、精神心灵财富也可以,只是我们没有建立那个价格体系。如果有了这个体系,微观经济学的一套数理分析方式就可以进入社会学领域,很多东西就可以来算了。比如,现在社会对于成功的标准太简单,有钱了就是成功,明朝的时候,士大夫以到朝廷上骂皇上为荣,巴不得你把我处死,我能给家族树立一个直言形象,光耀门楣。但现在大家都比钱,为什么很多官员会腐败?我们的社会没有别的定价系统给他们参考,官员也要和商人比钱,这是他的死路啊。”
记者问方宏进有没有拿“广义交换论”研究过自己,他否认了,“这需要很细的分析。”不过他承认自己在商业上的不成功,“我的问题可能是在还没有掌握很多财富的情况下就想了很多事情,只想做事而没有精细的控制能力,这就是浪费财富和资源。”
他做了多年媒体,并非不知道商界的残酷性,但到了《候机大厅》这次才算真正体会到。“那时觉得都是好朋友,都是哥们儿,(购买硬广告补偿华龙)没有签补充协议,这就做含糊了,不然以后都没这些事儿了。我现在做事就不想那么着急,把事情都看好了,还往后退半步。什么事情都按照法律来,这样做事先显得斤斤计较,其实最安全。用我的说法就是,谁也别信谁,交情是交情,规矩是规矩。”
方宏进原来看不起管钱的人,觉得这些人没有理想,整天想着都是如何把100万变成120万,“这样你就成功了吗?”但后来他发现,是自己做传媒的理想主义色彩太浓了,“总觉得你能做成,我也能做成。我采访了那么多人,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不是。”
现在他偶尔帮人家做做融资顾问,更多的是告诉别人放弃,“这些人都是野心勃勃的,都是很努力做事情的人,都有很强的进取心,当然也有很强的贪欲,这两个事是连着的。”
传媒生态
方宏进的案子拖了两年,当地检察机关说证据不足,两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最终不予起诉。方宏进觉得事情没有完,他告诉媒体,要向河北省检察院“举报隆尧县公安局的系列违法行为”。
“在明确宣读了不起诉通知书以后,这120万元没有退还,到哪里去了呢?如果华龙方面认为我仍要还那100万,你到法院告我,判出来是多少我还多少,也许不止120万,也许180万,那我一定还……但一个经济上的纠纷怎么能让公安来抓人呢,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回到老家去,叫人来把华龙的人抓走?中国如果这个风不杀的话,市场经济还有秩序吗?”说这句话时,方宏进字字铿锵,语气让人想起了当年的《焦点访谈》。他说,会老老实实逐级向上反映,“邢台市不行我现在找到河北省,河北省不行我给公安部写申诉,我真就要看看,法律到了哪个界面上是有效的。”
可是,和他“出事”时媒体的狂轰滥炸相比,如今人们似乎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太感兴趣了,他开微博要“进一步披露事实真相”,转载和评论非常有限,而他接受一家网站的访谈,干脆就被放到了娱乐频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大家应该关注,原因是每个人都有可能被这样的行为危害,”他说。但他对现状也并不感到意外,“我是传媒出身的,我可以想象到会这样,传媒生态就是这样的。我现在不是想把它变成多么轰动的事件,而是要把这个理讲清楚,最后能够有一个合理的交代。”而一家搜索引擎的百科栏目,“方宏进”的条目下仍然有一些关于他已被证伪的信息,他和律师都无法修改,对此耿耿于怀,“到现在还说我是诈骗罪……你在行业内领先,总要干点讲理的事情吧!”
(实习记者乔芊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编: 饺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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