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千年3月至今年，张艺谋一直是全国媒体追逐的人物。网络选女演员，封闭式拍摄，网上炒作频频升级，各种议论纷至沓来。张艺谋始终没任何解释，一心沉溺于他的作品《幸福时光》之中。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拍完了他的新作，张艺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在《幸福时光》顺利关机的那天晚上，张艺谋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谈话从《幸福时光》切入，关于过去与未来，关于国内与国外，张艺谋一直谈兴甚浓。自然，他的话题离不开电影……

　　民间演员卧虎藏龙

　　我发现在普通人当中，有许多人很有表演素质。我觉得中国不缺明星，而是缺少发现、缺少有能力的推举。

　　杨阳(以下简称杨)：媒体对于你在网上选女主角一事有颇多争议，你如何看这个问题？

　　张艺谋(以下简称张)：首先，这个炒作根本不是我炒，是媒体在炒，我一句没说，可现在却说我炒作。

　　第一，从中国到外国，利用媒体公开招聘演员，根本不是新鲜事，这是这个行业的正常手段，不管对大导演，小导演。现在大家讨论的是，这个手段合适不合适，如果说是否定这种手段，那也不是我这儿开创的，因为还有比我影响大得多的例子，那几年为拍《情人》全法国召集女孩子，还在国际上找。如果反感用这种手段招聘影视演员，如果认为对社会对青年会带来负面效应，那我觉得有关方面应该集体禁止这种手段。那就不是张艺谋的问题了。

　　第二，关于炒作，我们是按照正常程序利用网络和媒体去吸引更多的人选。但说句心里话，我倒是很欣赏现在的青年人，他们挑战自我的勇气，他们乐观开朗的性格，去把握机会、寻找机会，甚至向自己挑战，我很感动。多数的孩子都是由家长陪来的，还说我们很高兴来，不行也没关系。我觉得现在的年青人不一样。其实就是有些人杞人忧天，好像青年们前途从此大受影响，从此思想就要得病，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我们这次接触的都是16到19年龄段的阳光女孩，根本没想那么多，高兴着呢。我发现在普通人当中，有许多人很有表演素质。我觉得中国不缺明星，而是缺少发现、缺少有能力的推举。有时候民间常常还真藏龙卧虎，有点真人不露相。至于说到造星、炒作啊，如今电影界不景气，如果我们竖一面大旗，很多人来应聘，应该是我们电影界的好事，因为有这么多人喜欢电影。如果我们竖起杏黄旗没有吃粮人，那才悲哀呢。假如我们每年都能推举出几个新人来，使电影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那我们该高兴啊，何必墨守成规呢。但这次批评的意见太多，几乎是一片骂声。那我就想，以后悄悄地选演员就是了，没必要让那么多人莫名其妙地发火吧，至于我们花了那么多精力选的董洁是否合适，请大家还是去看电影吧，我们所有的成果都集中在我们塑造的人物中。

　　《幸福时光》苦涩复杂

　　当你看完最后一个镜头时，你会感觉到这个故事有丰富的内涵，里面有一些苦涩的、复杂的感受，有一些发人深思的东西。

　　杨：近两年，你拍摄的《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在创作风格上有很大的改变，那么新片《幸福时光》里有何新的突破、新的追求？

　　张：首先它是个喜剧，同时它也应该是悲喜剧。在形式上我想追求故事密度大、情节曲折，包括出人意料，你不知道这个故事会往什么方向发展。相信观众看了五分钟后就会被故事牵着走，一直到看完。当你看完最后一个镜头时，你会感觉到这个故事有丰富的内涵，里面有一些苦涩的、复杂的感受，有一些发人深思的东西。我希望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能吸引观众。

　　杨：在莫言的小说中没有盲女孩，你是如何考虑的？

　　张：其实，这就是我一直想改变小说的初衷。最早读莫言的小说《试着就越来越幽默》时，觉得他的构思很有意思，又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头，但后来感到其中的很多东西不便拍电影。那我就想，怎么利用莫言的小说开头给我好思路，继续往下走？所以当盲女进入这个故事时，就成为我们最重要的改变。其实说心里话，这个剧本反复六七稿，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唯一使我放不下、支撑我最终把它弄出来的，是最后一场戏。我非常欣赏最后一场戏的感觉————两个一无所有的人，在描绘他们未来的梦境，这让我非常感动。我是先有了这个结尾，并舍不得这个结尾，是这个意念才让我坚持下来发展了这个故事。因为，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他的故事和人物必定要有一个立意。这就是我和一般商业导演不一样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最后这场戏有一种走向，它会触及到梦和现实，会打碎一些东西，和建立一些东西。这是一个辩证的关系。我们是在打碎的基础上谈建立，谈未来。

　　俗话说，我们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梦。我觉得拍电影的人就非常像一个寻梦的过程，使我们有很多东西舍不得丢掉的是因为我们有梦想。其实生活也是如此，使这些小人物能活下去，使他们能以乐观的豁达的态度对待苦难的，就是梦想。我觉得这是一个主题。设计盲女是为了让故事继续下去。她是个有着不幸遭遇的女孩，在她身上体现了人世间的冷暖，我们也想通过这个人物来完成对生活、对普通人的刻画。于是，她慢慢发展成为女一号，这就是我们花了那么长时间选这样一个女主角的原因。

　　要演出小人物心态

　　能吹得山呼海啸的，也只有赵本山可以演。他吹得那样你就觉得好玩，知道吹牛，不觉得别扭。

　　杨：近年来，赵本山的小品表演已成为一种模式，为何你的影片选取用赵本山作男主角？

　　张：首先我觉得他合适。启用赵本山有压力，许多人都认为我太冒险，但我一直很坚定。我最初想的人物就是他。在舞台上演小品，能在五分钟内让观众有反应的演员就是好演员。许多演员演不了小品。小品演员最注重即兴交流。所以我倒是很欣赏小品演员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我没有门户之见，我需要赵本山的机智、幽默，需要他去发挥他的才华。

　　所以我们在现场就采取这种“扔开剧本”的方式。开拍前集中演员到现场传词，然后由我确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非常有意思的是，赵本山演十遍十遍不一样。一开始傅彪、雪健这些好演员跟本山搭戏都不适应，接词老是接不准。但很快大家都磨合了，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种好方法。各人去适应对方不同的方式，然后再达到一种默契。我们都特别注重现场交流所产生的火花。后来发现，现场的笑点比剧本多得多，比较符合小人物的心态。你看我们选的配角也是工农型的，退休工人和一个小盲女，社会不太注意的一群人。但他们善恶分明，有着善良的人类天性，非常有意思，还很有个性。赵本山塑造的人物很有个性，是一个体现善良和缺点混合的人。从头到尾，他的缺点一直存在。就这种类型的人物，你想一想，能吹得山呼海啸的，也只有赵本山可以演。他吹得那样你就觉得好玩，知道吹牛，不觉得别扭。像这样把人吹得很开心的，不是很多。这倒不是说他生活中爱吹牛，他长期的舞台实践，使他这方面很突出。

　　如果我们对媒体开放的话，就会挤破了头，演员也就演不了戏。所以我们必须封闭，我们必须使剧组保持一个相对投入的状态。

　　杨：最终的结果比较吻合？

　　张：是，完全吻合。他甚至有很好的表现，有很多火花，有很多点子，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在表演上很无私。他经常在现场给大家说词，帮所有人传词，因为他的舞台经验很丰富，他的词随口就来。我不太主张他取消东北口音，只是告诉他不要用太土的字，于是他如鱼得水，各种精彩词儿直往外冒。另外，他的性格也很好，大家合作很愉快。这几个演员也都不容易，甘当绿叶，雪健可说是大腕，傅彪这些年人气急升。他们能来，是因为与我的交情。本来他们还担心搭不到一起，但后来很默契。傅彪、雪健演的人物戏不多，却很有彩，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我也很高兴。

　　杨：电影封闭拍摄，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为“蓄势待发？”

　　张：如果我们对媒体开放的话，就会挤破了头，演员也就演不了戏。所以我们必须封闭，我们必须使剧组保持一个相对投入的状态。因为创作还真的不是炒作，创作不是聊大天能完成的。它是严肃、认真、努力、艰苦的过程，这些过程不能再受这些舆论的影响，所以我们必须停止所有的媒体的采访。我们投入这个作品，然后我们让大家看作品，我相信大家看了之后就会认为这是一个严肃、认真和有成效的创作。

　　我没有巩俐情趣

　　当我们确定盲女的定位是较弱的、清秀的、让人怜悯的形象时，我们就得找董洁这种类型。

　　杨：网上评论：巩俐、章子怡、董洁三个女孩一张脸，并分析这来源于你一贯的巩俐情趣，你以为如何？

　　张：那不对，你看见董洁就觉得不像了吧，章子怡也不像。至于有人说像，那是因为发布的是平面照片，而不是每个人的侧面，不是俯角度、仰角度，所以从平面看，谁都像。你信不信？我看身份证上，谁都像。除非长得特别不一样的脸。我们完全是从角度出发的。当我们确定盲女的定位是较弱的、清秀的、让人怜悯的形象时，我们就得找董洁这种类型。但如果当时我们决定让盲女变成反审美传统的、狂放不羁的、很另类的女孩时，一定不会选董洁这样的形象。

　　当时有人说，张艺谋现在喜欢的女孩变了，根本不是。一定是根据剧本的。所以那些传说是非常可笑的。尤其是推新人的时候，她还未具备创作能力，那就更需要演员与角色的形象吻合。不像巩俐到了后期，她已经是明星了。像拍《秋菊打官司》时，以我对巩俐表演能力的了解，我就决定让她演。当时大家都认为我会犯一个致命的错误，实际上那部电影成为巩俐最成功的一部。作为导演，我看到了演员的潜质。我是喜欢有一个很清晰的主题，然后我希望这个主题能贯穿这个电影的所有角落，包括演员的选择。

　　选角没有固定标准

　　没有什么标准，主要看合不合适人物。我们要找这样一个女孩，身子长成十四五，脑袋瓜是十八九。

　　杨：请谈谈你选择女主角的“选美”标准。

　　张：没有什么标准，主要看合不合适人物。我们要找这样一个女孩，身子长成十四五，脑袋瓜是十八九。因为她不是演本色，她不是魏敏芝，魏敏芝是演本色，她是演一个盲女，就是个创作。所以呢，还需要一定的能力。一开始选十六岁左右的女孩时就发现，很多女孩外形很适合，但能力不够。能力不够因为她太小了，社会阅历、各方面理解、模仿，塑造都有限。后来我们决定，还是要18岁到20岁，有一定的能力，但又希望她长得像那种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你看董洁，基本上就像个十五岁女孩的身体，那这是这个人物的需要。这个人物让观众产生悲悯之心，这很难找。为什么？现在的女孩都是独生子女，往往十五岁，却长成一米七、八的个子。你说她有不幸的童年，人家不太相信。经过反复的测试，最后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不是大家讲的那个，3月份看了就定了，以后又绕了一大圈，故意在那儿炒作。

　　董洁是我看的第一批女演员。她们团3月份到北京演出，有朋友推荐，我就见了。我根本没当回事儿，见完面我扭头出来就说不合适。然后我们一直选到6月底，这中间我们有几个较合适的对象，在盲校体验生活长达1个多月。后来因为剧本的主角作了重大修改，反过来再找，把所有的录像再查一遍，啊，董洁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她来了以后，我跟董洁说，你还是有点不够瘦，我希望能再瘦一点。她自己很有信心。能一下子瘦十几斤。第三次再见她的时候，要求就符合了。

　　其实说心里话，这个剧本反复六七稿，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唯一使我放不下、支撑我最终把它弄出来的，是最后一场戏。我非常欣赏最后一场戏的感觉————两个一无所有的人，在描绘他们未来的梦境，这让我非常感动。我是先有了这个结尾，并舍不得这个结尾，是这个意念才让我坚持下来发展了这个故事。

　　俗话说，我们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梦。我觉得拍电影的人就非常像一个寻梦的过程，使我们有很多东西舍不得丢掉的，是因为我们有梦想。(南方都市报 文/杨阳 摄影/储璨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