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波波头的米歇尔·奥巴马在2009年走进白宫

　　这股倔强劲儿，当留着波波头的米歇尔·奥巴马在2009年走进白宫的时候，再一次为人所见。

　　◎何潇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简单的头型竟流行了100年。波波头的世纪是这么开始的：1909年，理发师安东尼·斯普里克沃斯基(Antoni Cierplikowski)在为伊芙·拉娃利尔(Eve Lavallière)小姐理发。女演员要在舞台上扮演一个比自己实际年纪小的角色，于是求助于这个被当时巴黎人称作“安东尼先生”的波兰理发师，希望他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理发师给了她一个灵感来自圣女贞德的造型，女人味的长发卷被修理得一干二净，留下来的是一个男孩模样的齐耳短发。波波头的处女秀就此完成，但故事刚开始，它还将接受留长、剪短、染色、漂白等各式改变，受到各样争议和丑闻的困扰，并被各种女人带领着，进入她们的时代。

　　一开始并非尽是欢迎之声。传统家庭的父母认为这个性别难辨的发型“有失体统”，道德严谨人士则称其“伤风败俗”。实际上，这个男孩式样的齐耳短发很容易让人想到法国大革命时期，玛丽·安东尼德皇后被革命党人推上断头台时的发型。在一些地方的古老风俗里，女子在犯通奸罪后，会被剃成短发，作为羞辱的标志。但流行与丑闻的传播速度几乎一样快，这个“惊世骇俗”的发型正在成为最新一轮时髦。1913年，波波头第一次成了头条新闻——人们发现，它出现在了交谊舞演员爱莲娜·卡斯特(Irene Castle)的头上，而爱莲娜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因为之前的长发在跳舞的时候有些碍手碍脚。爱莲娜·卡斯特成了先驱者，在她后面即将到来的，是以波波头作为一个闪亮标记的爵士时代。

　　一个闪亮的标记

　　1925年，法国的《L'Oeuvre》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讲波波头如何搅乱了一个村庄。首先是，村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剪了波波头，继而，波波头新时尚就像流行病一样蔓延。意想不到的是，这竟引发了一场道德战争。一个丈夫就此认定，剃了短发的妻子一定做了对自己不忠的事情；一个园丁将女儿锁在家中，声称要待其头发长长方肯放人；村里的牧师甚至特意为此拟了布道词，声称波波头是“野蛮粗野的、异教的标志”。城里的情况也没好多少，在第戎，一个父亲控告理发师，因为后者未经他授权就把女儿的头发给剪短。“现在，短发带来的问题是，它在使家庭分裂。”安东尼·斯普里克沃斯基此时说。这个问题导致的结果是，“在家庭晚餐的时候，除了刀叉碰撞瓷器的声音，餐桌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三千里以外的美国，“年轻摩登女”(Flapper)的时代到来了。安东尼·斯普里克沃斯基到了曼哈顿，开了自己的沙龙，很快大受欢迎。《时代》周刊将这位理发师的著名发型形容为“不高昂，也不低垂，而是环绕着”。他来得适逢其时。此前，摩登女们已经开始了的“享受生命中一切欢乐”的生活。她们有共同的特征，总结起来，像一幅“坏女孩”的经典肖像：抽烟、与男孩厮混、整夜泡在爵士酒吧、穿着线条笔直的所谓“摩登女装”，并且，把头发剪成贴耳的长度，像个男孩。一个短句变得流行起来：“Bob your hair。”在纽约的理发店，出现了排到店外的等候队伍，每一天，都有近2000个女士希望剪成时髦的波波头。

　　斯科特·菲兹杰拉德是此时“摩登女之王”。在那本“发明了摩登女”的《姑娘与哲学家》的首版封面上，插画家希尔(W.E.Hill)描绘了一个年轻姑娘理发的场景。在她身后，正派的先生女士们正在指指点点;女孩表情窘迫，或许觉得“剪短发是不符合道德的”。菲兹杰拉德在《伯妮斯剪发》中写了这个故事。乖巧的伯尼斯为了让自己成为“男孩们喜欢的那种女孩”，在同伴怂恿下，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的一头长发剪去。但镜子里的模样吓到了小姑娘：“头发直愣愣的，毫无生气，稀稀拉拉地挂在忽然变得苍白的脸颊两侧，像罪恶一样丑陋。”她感到自己“像圣母一样简单”的魅力消逝了，剩下的只有“可怕的平庸，像一个格林威治村的人把眼镜忘在了家里”。在故事结尾处，性格温顺的伯妮斯完成了她的报复，偷剪掉了那个故意怂恿自己剪发的姑娘的头发，离开了家。“她的脸上有一种奇特的表情，有了这种表情，她也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了。”

　　此时的现实生活中，有更多像伯妮斯一样的女孩，试图通过外形改变，转变成一个“现代女性”。维克多·玛格丽特的小说《女公子》(La Garconne)在此时也十分畅销，主人公为了与中产阶级家庭决裂，换了全身的行头，剃了男孩一样的波波头。但实际上，这个转变十分昂贵。当时有一篇名为《如何打扮成摩登女》的文章，以影星克拉拉·鲍为原型，算了一笔账：丝绸上衣25美元、鹿皮手套8.5美元、薄纱长袜4.5美元、蜥蜴皮钱包30美元。经济实力不足以打造全套行头，剪发成为她们完成变身最简易的方式，无论如何，头发通常都是全身上下最先被关注到的地方。

　　女人们通过这个发型在传递着某种秘而不宣的共同诉求：对时尚发自内心的喜好、不受约束的状态、肆意妄为的生活，以及，可以让自身变得强大的东西。有人将她们看成是最早一代的女权主义者，但女权主义者对这些短发摩登女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原因是，这些因“厌倦了神秘兮兮的女性魅力”而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丑闻的姑娘们，尽管宣称“这种打扮与独立、自谋生路和投票权更为匹配”，却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毫无兴趣。对此，自由主义作家布朗姆利反驳道，她们并非不关心政治，只是不愿意用快乐来与政治做交易。只是，这种语焉不详的姿态式诉求，与在众目睽睽之下焚烧内衣，或推着婴儿车要求投票权显然不是一码事。《新共和报》的编辑布鲁斯·布利文在1925年的文章里归纳说，这些姑娘们的总体行为“只见烟雾缭绕，却看不见什么火焰”。

　　戴头盔的女孩们

　　在“爵士时代小姐”的长名单里，有这些名字：当红的好莱坞明星露易丝·布鲁克斯(Louise Brooks)、考琳·摩尔(Colleen Moore)、克拉拉·鲍；正在崛起的服装设计师可可·香奈儿、《纽约客》此时最炙手可热的专栏女作家罗伊斯·朗(Lois Long)、菲兹杰拉德的太太泽尔塔·菲兹杰拉德……以及，无数被称为“摩登女”的女孩。不论是在菲兹杰拉德的小说里，约翰·赫尔德的杂志插画中，还是在上世纪20年代的默片荧幕上，这些年轻的时髦女郎总是穿着相似的摩登女装，留着代表那个时代的波波头。

　　没有人比露易丝·布鲁克斯更能作为代表了。在大多数关于波波头的资料文章里，都可以看到“这个顶着黑色头盔一样的女孩”的照片作为配图摆放在旁边。露易丝·布鲁克斯是时尚史上最经典的形象之一，黑色短发整齐地贴着，很像圣女贞德的造型，时髦而有力，看起来非常难驯服。事实也如此。路易斯是这个时代典型的野姑娘，个性率真，经常说出一些惊吓绅士小姐们的话：“爱是一种宣传的噱头，而做爱是在等待拍片的时候消磨时光的一种任性方式。”她的任性表现在，与各种人传出绯闻，其中包括查理·卓别林和格丽泰·嘉宝。此时，派拉蒙影片公司需要的正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姑娘，来营造荧幕上的“摩登女”形象，他们找对了人。

　　1929年10月29日，黑色星期日到来，爵士时代宣告结束。“再也没有摩登女了。”《纽约时报》宣称，在经济萧条的时代里，她们是不合时宜的奢侈品。但波波头没有随之消失，至多不那么张扬。上世纪30年代留波波头的女孩，用发卡将头发别住，一副清纯邻家女的模样；上世纪50年代，姑娘们将它烫卷，看起来再也不像个头盔。到了上世纪60年代，波波头再次高调起来，经典出现了：维达·沙宣(Vidal Sassoon)为华裔女演员关南施设计了著名的“南施头(Nancy Kwan Cut)”，发型富于几何线条感，造型优美。在更早之前，他为时尚界的另一标杆、超短裙之母玛莉·官(Mary Quant)设计的经典波波头已轰动一时。此时，男性波波头代表，是那几个被叫做“甲壳虫”的摇滚青年。厚重的刘海、顺贴脸颊的直线条，原是学院里好学生的老旧做派，从被贴上“童花头”标签的那一天起，就从未褪过流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波波头经历着变化，并被加入了更多个人意味。上世纪60年代，翠姬(Twiggy)将它梳理得极为简短干净，使她具有无法归类的气质，是男性、女性和孩童的综合体。上世纪70年代，费·唐纳维(Faye Dunaway)在《邦尼与克莱德》里的贝雷帽、长款波波头的造型让人难忘，之后很多年，人们在格温妮丝·帕特洛(Gwyneth Paltrow)的长款波波头上看到了它的影子。再近一些时候，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将它改造成了POB……在某些行业中和政治领域中，波波头还在起着自我保护的作用。最著名的是安娜·温图尔(Anna Wintour)和她的“权力波波头”。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人们在秀场头排看到的这个少言寡语的女主编，一直挂着她那标志性的头型，圣女贞德的“头盔”原型被拉长到了盖过耳际的位置，贴身保镖似的护住主人的脸颊。相比起来，杰奎琳的“第一夫人波波头”显得豁达得多，简短、干净，坚硬得好像在任何一场政治风暴中都可以死里逃生。这股倔强劲儿，当留着波波头的米歇尔·奥巴马在2009年走进白宫的时候，再一次为人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