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不愧为狂人一个，回答问题总是口无遮拦。

　　上个星期六下午，姜文准时出现在上海图书馆4楼多功能厅里，一露面便引发现场观众的一片掌声和摄影记者的一阵抓拍，上海市委宣传部的主持人留了三分钟时间给记者拍照。现场三百个座位客满，还有许多站着听的。

　　姜文等三分钟过后说：这些记者一直留着吗？现场观众纷纷嚷嚷着让摄影记者退场。姜文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在这儿，我今天不打算做演讲，我也不会，因为我特别不喜欢别人跟我说些我不喜欢的事，但我想我们要多交流，让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主持人说姜文是最不用多介绍的人，姜文自己却介绍起了自己，当年从贵阳读小学，到了北方后那不承认他的学历，所以他读了小学六年级。中学那会儿他的一个叫英达的同学让他考电影学院。80年进了中央戏剧学院，85年开始拍戏至今。他不太想得起来以前的事，现在看有些人出书，他也很想赚那钱，但不行，好多事都忘了。

　　《新闻午报》记者率先提问：请谈谈有人说要撤掉电影学院导演系和你对业余电影的看法？

　　姜文：我不同意撤，留着还有些话题。学校就应该是个交流的场所，就和今天咱们这个交流的方式一样就行了。

　　什么时候中国的电影导演都不是导演出身的时候，那也许中国电影就好了。就像好多优秀的作家并不是学中文的。就像莎剧，他其实就是个戏班子，就跟天桥的戏班是一样的(笑声)。有些学生一辈子没有突破，一直在他的课堂里，所以我觉得讨论是很重要的。

　　短发女生问：阿城说《动物凶猛》是中国比较早的青春剧，你认为呢？第六代描写的小圈子里的、和世俗不同的东西你认同吗？

　　姜文：摇滚和吸毒你认为还不够世俗？我觉得大众和世俗不是一回事。还有，我觉得《青春之歌》是青春剧，它那名字在那挂着呢(笑声)。

　　《乡村骑士》的音乐让我想起了文革的味道，甚至光线的重量感。当时我和李少红在争苏童的《红粉》，王朔给了我《动物凶猛》看，我就很喜欢。

　　那小说我只看了一遍，然后就写剧本，我觉得剧本已经在我脑子里了，我只是把它抄出来而已。

　　上海昆剧院女演员问：成为艺术家的要素？

　　姜文：这个按理应该说三遍(笑声掌声)：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正说着，台下有人因为前面站着的记者挡住了视线而争吵，姜文说：我最怕别人打断我说话，你瞧，我刚想起一句特精彩的话，现在想不起来了(笑声)。

　　姜文：其实我们每天和人用概念交流，但概念在破坏我们。我给大家说个我朋友的故事，他是一个法国银行家。他要买个咖啡炉，于是他去了商店，在几百个牌子的咖啡炉前很快地挑了个很好的。他很得意，认为自己很聪明。于是开车回家，在过一个路口等绿灯时发现红灯旁有个咖啡炉的广告，和他买的那个一样。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原来长期以来是受了这个广告的潜移默化的作用，不知不觉毒害了他。这就像我们常常说一些妙语，但其实它们有可能并不是你自己的。

　　带眼镜先生问：像《美国美人》这些得奖片看后让人压抑，这些电影有意义吗？

　　姜文：如果压抑出了兴趣，也不一定是个坏事，因人而异。不能说我有点压抑你就别拍这片子了，有时我愿意压抑。我们平时没乐找乐也挺没意思的。总不能让电影公司今后都在广告上写明白：本片有点压抑(笑声)。

　　得奖的电影都很难看，得奖的原因不是因为它好看。

　　纸条：请谈谈港产片？

　　姜文：我的港台朋友很多，包括周星驰，我都没有看过他们的电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港台片有《东邪西毒》、《稻草人》、《多桑》。《多桑》就是日语“爸爸”的意思，好像是吴念真拍的，我在美国看的。讲台湾话，英语字幕，没怎么看懂。它找了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来演父亲，最后结尾有点像《GHOST》，父亲的魂从地上飘起，他还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但让我特别感动。

　　纸条：作为一个叙事者，戏剧导演和电影导演有什么不同？

　　姜文：戏剧和电影之间需要你自己去调整，这就像喝粥和吃面，可以自己调整。(笑声掌声)我曾经问过英若诚，两者有什么差别，他说他说不上来，这需要感觉和调整。

　　墨镜男士问：你为什么娶个法国女人？

　　姜文：你为什么在室内带墨镜？(笑声)

　　网络小姐问：请谈谈电影与网络的关系、对网络电影怎么看？

　　姜文：我喜欢网，但不太懂。已经有人找过我了，说要做网络电影，多个结局什么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喜欢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男生问：中国导演能不能不拍摄文革、农村题材等暴露中国阴暗面的电影在国际上获奖？

　　姜文：有可能，已经有了，《过年回家》就是。我不否认有些人认为这是个捷径。但我们应该多看看电影节上其他国家的电影再说。这次戛纳的金棕榈影片，就是个“比约克”版的《白毛女》。说她多么多么苦，去美国打工，被别人骗钱什么的。但导演并不是在说这个事儿。我们现在说什么叫做“自信”，古人说“知耻近乎勇”，我们要把自己的无能为力表现出来，就像《教父》这样的电影是对美国有好处的。我们看美国电影里坏人特别多，去了美国发现其实那没那么多坏人，坏人都跑电影里去了。中国电影呢？我宁可在电影中过点苦日子。(笑声掌声)

　　人说我们有些片子让人觉得中国落后别人一百年，这不挺好，让美国人以为我们落后100年，其实我们不是，吓死他们，多好！(笑声掌声)

　　女生问：你在表演上、创作上有什么新的创意吗？

　　姜文：创作灵感有很多是突发而来的，比如今天的谈话的时候也会有。

　　女生问：你的片子大家都看不到，你是否很痛苦？

　　姜文：你以为的个人，其实可能是大家。

　　女生问：我是一俗人(笑声)，请问俗和雅如何结合好？

　　姜文：我确实不知道俗是什么。(笑声)

　　眼镜男生：有人说你是中国三个最倒霉的人之一，你是否觉得自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让你选择把你的片子或盗版、或修改，你会如何选择？

　　姜文：我没觉得自己两头受气，现在这个情况我原先也想到过。我不赞成盗版，再说这个片子不是我的财产，是投资人的。如果是我的，我早就出了，谁爱看谁看去吧。至于修改，我不反对修改，要看怎么改。如果是改得更好那当然没问题，但如果说要把男的改成女的，那就没法弄了。

　　女生问：谈谈你和姜武的关系？

　　姜文：你没看见我现在转行当导演了吗？(笑声)我们在一块不谈表演。

　　女生追问：那就是随缘了？(笑声)

　　姜文：什么？

　　女生：随缘。

　　姜文：你还相信迷信啊。(笑声)

　　女生问：如果你不拍电影会干什么？去抢余秋雨、王朔他们的饭吃？

　　(笑声)姜文：我先得弄清楚余秋雨、王朔吃的什么饭。(笑声掌声)

　　女自由撰稿人问：刚才我提的纸条没给念出来，我想说的是话筒传来传去不好，递话筒的人会先问你要问什么，好像要审查一样，还是随便一些好。(掌声)我想问如果可口可乐愿意出三百万在你的电影中出现三秒钟的广告，你愿意吗？还有就是问问《许三观卖血记》的事。

　　姜文：愿意。当然愿意。(笑声)还得看他用在哪儿？比如说让《鬼子来了》里的鬼子喝可乐就不行了(笑声)。合理的行。

　　《许三观卖血记》我才看了一半。那是我在戛纳，余华打电话给我，说有个急事。他刚从韩国回来，说韩国有个制片人把《许》的版权买下来了，哭着喊着说这片子只能让姜文导。(笑声)韩国人还说这个故事在他们韩国很普遍。就是说他们韩国的事，所以要拍成了韩国人卖血的故事。(笑声)后来我的余华一商量，我们觉得这还应该是中国人的故事，但现在还没有最后确定。

　　男生问：请自我评价一下。

　　姜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笑声掌声)我觉得这还是刚才那个咖啡炉的故事，我不为这个位置伤脑筋。有时我觉得自己的一个创意很好，后来再看原来好像是受了什么影响的。关键是有没有要表达的冲动。

　　美国加州大学的中国女学生问：请谈谈WTO。

　　姜文：这好像不是我应该谈的话题(笑声)。电影局的人应该很好地想想这个问题。我认为从市场保护、民族工业的角度应该采取一定措施。但事实是很可能也许中国电影就没有了。这其中还有里应外合的(笑声掌声)。有些人不愿意看中国电影，提了就烦。

　　我有个朋友是20世纪福克斯公司的，他有全部美国一个世纪的票房纪录，他给我看30年代中国上海的电影票房，美国片票房总不能拿第一。包括某一个时期里的香港电影市场，也是这样。

　　其实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在研究这个事情，现在你看8大公司都在中国挖人，和中国的编剧导演合作什么的。就像许多香港电影人吴宇森、成龙、李连杰去了好莱坞，香港电影受到一些打击。另外就是中国的电影人有几个能扪心自问自己是真正热爱电影这个行业的？你怎么去跟热爱它的人争夺市场？当然一个民族不可能完全离开本民族的电影。

　　女生问：你的追求是什么？

　　姜文：我做电影是因为我喜欢电影。我对电影有瘾。就像自己做的一个梦，一定要自己去做，去创造(掌声)。就像《国际歌》里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笑声掌声)

　　男生问：你认为谁对你影响最深？　　

　　姜文：我从不认为某一个某一个人或事会对人影响大，除非他受刺激了(笑声)。我是个怀疑性很强的人。

　　男生问：请谈谈电影分级？

　　姜文：应该立法。

　　男生问：我非常喜欢《本命年》，请谈谈花絮。

　　姜文：我最恨“花絮”两字，就像几个老太太在那说事一样(笑声)。拍电影其实很意外的，有个笑话说一个人龅牙在街上给导演看上了，说明天你来拍戏。他想自己要当演员了，就把龅牙给弄没了。第二天导演一看：你的牙上哪儿去了？没牙，不要你了(笑声)。

　　女生问：对暴露阴暗面的艺术作品怎么看？

　　姜文：创作者不应该回避阴暗面，但现在我们的银幕上阳光很多，这不是艺术作品唯一能做的事。它不是工具，不是简单的宣传。50年代有个电影叫《刘巧儿》，当时的自由恋爱是被那样宣传才实现的。那时人们认为自由恋爱是不道德的，你能说那是社会阴暗面吗？社会准则和艺术有时并不一致。艺术要是只符合社会准则，那就没有那么多优秀的艺术作品传世了。在这两者间，艺术相对独立。

　　刚才有些问题问得很可爱(笑声)，那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缺乏机会和气氛。比如说他说的一个事，别人说你看看什么什么不就完了吗，其实那是没有那个机会。我们看到的东西不是全部。(掌声)

　　姜文简历

　　姓名：姜文

　　身高：1.80米

　　体重：80公斤

　　生日：1月5日

　　学历：本科姜文原名姜小军。河北唐山人。1984年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

　　导演：《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年)获台湾金马奖六项大奖

　　主演：《末代皇后》1985年

　　《本命年》1989年

　　《芙蓉镇》1987年获第十届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

　　《春桃》1989年获第十二届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

　　《有话好好说》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