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塑造了不少舞台和银幕形象：《梨园传奇》中的马五爷，《神秘的大佛》中的黄团副，《骆驼祥子》中虎妞她爹刘四爷，《谭嗣同》中的袁世凯……净是坏蛋。

　　颜彼得走了。在国庆节还没过完的10月6日早晨8时20分，他抛下身边的亲人，抛下喜爱他的观众，永远地走了。彼得走得那么突然，就在这几天电视节目中还见他露面，报纸上有消息说，他刚接了《汉光武帝刘秀》中的王莽……

　　彼得的夫人赵抒兰身体不好，一病12年，每年要住院，最后几年每年入院两三次。每次都很危险，每次都是彼得服侍她，鼓励她，同大夫配合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们两口子做饺子有一绝，上过电视。他曾答应有空请我尝尝，可因嫂夫人身体不好，没敢打扰。去年抒兰嫂过世了。彼得说及，充满对妻子的怀念之情，最后，还不忘加上句：“还欠你一顿饺子呢，吃不上喽……”

　　彼得是今年7月查出重病的，8月9日做了手术。术后3天，就让家人扶着下地，为的是练练身体，允了演王莽，别耽误剧组的进度。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凌子风的夫人韩兰芳去看他，走的时候皮包忘在他床头了，他强睁开眼，吃力地说：“你的包……”韩兰芳感动地说：“彼得呀，你一辈子太细心，太操心，都病成这样了还为人家着想。”他吃力地说：“等我好了，去看您……”

　　1962年，我们在北京二中上初一，班主任黄元汉是个慈母般的老师，长我们三年的“学长”颜彼得是老师的长子，跟我们班几十个“小不点儿”挺熟的。后来学校组织学生下乡劳动，学校里编了个“独角戏”：黄大少背着罐头、饼干、糖果下乡劳动，出了不少洋相，彼得把这位“黄大少”演得活灵活现，参加东城区汇演，不少外校同学以为他就姓黄。彼得的表演天赋，当时给同学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近些年老校友们提起这段往事，彼得常说：“其实黄大少也不是坏人呀！那时受极左思想影响，把人家弄得跟敌人似的。”

　　前些年，有一次跟彼得外出。坐在公共汽车上，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你是大坏蛋吧？”孩子的妈妈不好意思了，直说孩子。彼得挺高兴地冲孩子笑：“我是演过大坏蛋，可我自己是好人哪！”说完他笑得更慈祥，孩子点点头：“嗯，您是一个挺好的伯伯吆！”事后，我和彼得都很得意，我说：“赶明儿能拿你吓唬哭闹的孩子了。”他说：“小观众认可了我塑造的艺术形象。”

　　让观众认可他塑造的艺术形象，可不是简单的事。他拍《黄金姑》时，他小妹颜安曾对我们说：“最近上我们家串门，可别让我哥哥给吓着。他跟‘魔怔’似的，能跟你聊着聊着就蹿到沙发靠背上坐着，双手还比划成两只‘盒子炮’”。为演好《骆驼祥子》中虎妞她爹刘四爷，他净去泡澡堂子，跟泡澡的老北京聊旧事。还在北京站交了一帮蹬三轮儿的板儿爷。几年后，他带女儿牛牛去百货大楼，在大楼南门附近正走着，一位板儿爷冲他说：“哟，这不是大哥吗？咱们是同行呀！您来尝口这个。”说着就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桃酥往彼得手上送。为拍好袁世凯，他找来一屋子清末民国初年的作品和史料，整天钻在书里头。演“坏人”的颜彼得，其实是个好演员。

　　彼得有时候也跟老校友们开玩笑：“别老瞧我跟坏蛋似的，我也演喜剧，也演好人呀！”我们知道彼得的戏路挺宽，可是，打小养成的习惯就是爱跟他哄。有一次，彼得专门通知我们：“看看电视剧《神器》，我演了一个抗日的开明士绅。”看完电视，我逗他：“这回倒是个正派角儿，可惜戏没完就叫日本人给杀了。”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真为他塑造的正义凛然的老人所感动。

　　彼得不仅戏演得好，心眼儿也特好。他儿子羊羊说过一件事：“住东单洋溢胡同那阵，胡同里由环卫工人背桶淘大粪。我爸常请淘粪师傅进屋坐，还让我给倒茶。我那时太小，有嫌弃人家的意思，我爸说：“这师傅是我军训时的队长，复员回来分配干这行。可我在这儿，他永远是队长……”

　　彼得走了，亲友们哀思无限，观众们缅怀永远。一位观众听到噩耗，脱口就学出一句彼得演刘四爷的台词：“啊呸！我淘坏那会儿，还没你哪，小子！”然后感慨地说：“往后，再找颜彼得这样的刘四爷，难了。”我去他家吊唁时，电梯司机是位老同志，他说：“老颜比我大四岁，坐电梯常跟我聊天，还去过我们家呢！他可是个好人哪！”

　　好人颜彼得走了。他有一位朋友是从西藏来的大喇嘛。用他自己的理解，依照自己的宗教习俗，为彼得念了一天经，为彼得超度亡魂。大师说：“我也是他的影迷。他是个好人，我为他念经，送他走好。”

　　彼得走好！这是大家的心愿。(陈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