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在的时尚,谈使命感似乎有点滑稽,要不就是矫情。可我具有这种感觉,崇高、悲壮,挥之不去。好些个夜晚,翻阅史料,民族屈辱的斑斑血泪,让我将书本猛地摔至一边,拍案长啸,难吐胸中悲愤之气。——盛和煜
《走向共和》编剧之一盛和煜的工作室,设在湖南电砚台旁的“金鹰”小区里。这是电视台在他从湖南湘剧团调入后专门为他安排的。就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的剧本创作,
盛和煜接受了本刊记者的采访。
“为了创作这部历史剧我读的书横排在地上有三四米长”
盛和煜是1996年6月接受《走向共和》的创作任务的。电视片出品人刘文武、罗浩找到了他,交给他的任务是“先读书”。盛和煜用手做了一个手势:我读过的书,排在地上有三四米长。
他说,从1999年6月,读书一直读到2000年初。越读史、越思索、越是全身心投入创作之中,我越对我们的先辈充满理解和钦佩之情。如果我们这部电视剧定位是“一部带有崇高悲刚意味的英雄史诗”,那么我们的先辈就是史诗中的悲剧英雄。在中华民族走向共和的漫漫长途上,每一个探索者都值得我们永远尊敬和怀念。以往和朋友们谈近代史,对外,慷慨论兵;对内,恣意批评。可现在,我再也不敢书生意气,随意臧否人物了,我更懂得了爱国主义的本质。而对我们民族文化精神的深入理解,给我的写作带来了一种历史的通透感。盛和煜感慨地说“以现在的时尚,谈使命感似乎有点滑稽,要小就是矫情。可我真有这种感觉,崇高、悲壮,挥之不去。好些个夜晚,翻阅史料,民族屈辱的斑斑血泪,让我将书本猛地摔至一边,拍案长啸,难吐胸中悲愤之气!”
盛和煜认为,历史也总是蒙上了重重迷雾,我们不能保证照着史书上复原就是真实。作为编剧,只有从人物性格出发,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根据人物性格,推测他会干什么,从而写出这些人物性格发展的历史。
我不赞成“翻案”的说法,是“还历史原来的真实面貌”
记者说,电视剧已经在播出了,很多人对丁李鸿章等人的“壮怀激烈”很不习惯,有的还说“这是翻案文章”。盛和煜说,我很不赞同类似翻案那样的说法,我要说的是“还历史原来的真实面貌”。比如说到李鸿章,中学教课书说他足“卖国贼”,可是,他在大清当时是最具世界意识和眼光的人物,是统治层内最通晓西学,愿意与洋人合作的官员。在特定的意义上讲,当代中国的“西学史”从他开始。他沤心沥血地创建的北洋水帅,在甲午海战之前,在当时的世界军事力量中,中国名列前茅,日本则列在十名以外。他选派的舰长,10多岁就出国,经过多年的训练和培养,成为当时中国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李鸿章是有相当政治、军事远见的。李鸿章整顿北洋水师的戏,史料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但我们集中各方而的既有信息,从李鸿章的身份、地位、阅历、行为方式等分析,推测李鸿章会怎么做,这样的处理是符合历史逻辑的。
清王朝的狭窄、无能和腐败.是一个历史性质的长期综合过程,不是李鸿章一个人所误,也不是他一个人就所能卖的。李鸿章非常清楚清王朝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危急境地。他曾经说自己不过是个“裱糊匠”,清王朝就是个“篾编的屋子”,这屋子哪里有个小的窟窿了,他就赶紧去裱一下、糊一下,以保屋子里面的安宁;但是那外边的风要是刮得太大太厉害,我这个裱糊匠也只能看着这屋子的轰然倒塌,而无能为力。
记者向盛和煜“转达”观众的意见:李鸿章是“主和派”的代表人物,盛和煜回答道:李鸿章比清王朝的任何人,都了解中国面对世界列强图谋侵略的危机。但是,在是否决定与日开战的时候,他提出了“和”。在以往的电影里,这被斥责为卖国的具体行为。但是,我们在读史的时候发现,李鸿章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原定我们要买的吉野舰,现已被倭寇买去;我们定远舰的大炮五分钟打一炮,而吉野舰一分钟打五炮,定远舰一小时的航速为14.5节,而吉野舰是22.5节”。李鸿章的军事结论是,我们怎么也打不上吉野,而吉野愿意怎么打我们就可以怎么打我们。这表明了他对于中日两国军事力量的对比有清醒的认识,为此他与主战派进行了唇枪舌箭的辩论。然而,主战的清流派占了上风。最后,这一战以北洋水师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他还兴奋地讲到,在北京看样片的时候,请来海军方面的专家,他们特别欣赏这“航速、射速”方面的叙述。“我总觉得,史学家可以而且应该从各个侧面来解读李鸿章的这个‘和’,但是似不能以‘卖国’一词概而论之。至少有一点很清楚,李的暂且不打,大有北洋水师可完整保留、再谋求壮大的涵义在里面,有一点实力总比一点也没有强。李鸿章主张的局部‘议和’,为的是换来大清貌似整体的暂且安宁,作为一个大清重臣的如是用心,不是后人仅用几句道德评判的术语,就能说清楚史实真相的。”
写到“最恨是马关”那一章时,盛和煜回忆.当写到李鸿章由力争到乞求伊藤博文减少索赔款额时,他突然哽咽不已而不能言,转身走到窗前,眺望深邃夜空下北京城璀璨的灯火,任凭泪流满面。他说,“使用电脑担任记录的秘书都惊呆了”。
创作《走向共和》有三大难题
创作《走向共和》,编导们面对的是中国近代史上最纷繁复杂的年代,创作《走向共和》有三大难题,就表现的整段历史而言,无论是以宫廷为中心,是以家庭为中心,还是以个人为中心,线索都是断的,这是一大难处。第二大难处就是这段历史的发展线索非常复杂,重大事件和重大人物层出不穷。第三大难处,也是最大的障碍,就是孙中山这个人物不好写。
盛和煜说道,写孙中山对我们是个挑战。孙中山作为旧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者,探索者,中国革命的先驱,在很大程度上他代表了一种崭新的世界观,他有一整套民主主义思想。只是,他在中国国内从事的政治活动比较少,影响也比较小,很多重要的军事活动都没有在现场。他在海外很多的筹资和宣传活动,以及他在晚年通过著述反映出来的很多重要思想,在电视剧里都是很难表现的。
盛和煜说,我努力追求作品和现实的通透感。这使编剧能够洞穿历史的重重迷雾,确定这部作品中的贯穿动作线——找出路;在给主要人物如李鸿章、慈禧、光绪、张之洞、袁世凯、孙中山他们定位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能从他们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做什么,“我甚至感觉到了他们的呼吸”这种通透感赋予了这部作品既特立独行,又堂堂正正的艺术品格,让中华文化的黄钟大吕在人们心头回响。
写其他人物,盛和煜也是同样的用尽心血。张之洞为北洋水师筹款,最后差八万两银子没着落。正好一个富商愿出高价为其父征求墓志铭,身为总督,张之洞揽下了这个活儿。其实,让张之洞在片子里写文章,就是要让盛和煜自己来写文章。以前读书,盛学过一些文体,“可我从没想过去写墓志铭啊”。而且张之洞是大文人,写得太不像样也不行。盛和煜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写了一篇墓志铭,不多不少,八十个字,一字千金,张之洞的八万两银子到手了!后来读剧本,许多人还以为历史上真有这事,盛和煜举这么一个小例子证明自己的认真。他说,我从内心佩服那些两三大就能写一集电视剧的高手.那是才华横溢的表现。“我不行,常常为一句人物性格语言.一个描写用词,停下笔来,绕屋徘徊良久,更不用说大的谋篇布局了,呕心沥血,真是呕心沥血啊!”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写完剧本”
盛和煜讲到了《走向共和》的合作者。他说道,电视片出品人阿武(刘文武)是自己创作中最主要的依靠。他的逆向思维,冲击了剧组人员多年形成的创作观念和模式。“近四年的磨合,我从他那里学到太多太多”。盛和煜是经罗浩推荐担任《走向共和》编剧的,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双方也没放弃信任。他认为吴兆龙是一流的责任编辑,张黎是当代中国最优秀的导演之一。
记者问盛和煜,现在电视剧已经播出了,观众的反响很好,作为编剧,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盛和煜立即答道:我们这部作品要表现的是清末民初这段历史,这是一个纷繁复杂,扑朔迷离的时期,内忧外患,各种人物、思潮、党派沉浮奔逐,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许多关节,连专家也弄不清楚,许多人和事,至今尚无定论;反过来,人们从文艺影视作品中从政治教科书中,对这段历史,又多少了解一点,你写的如果与他头脑中固有的对不上号,那又会给他们带来心理阻隔。真是很难。要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写完剧本,“我写得慢,以致最后没有写完全剧。该剧本的后续创作是由另一位剧作家张建伟完成的。”(作者:陆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