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评《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
评点《刘铭传》之一
奉诏出山的真实背景
翁 飞
刘铭传奉诏出山,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是本剧展开的切入点。但在剧中,刘铭传赴台前,经历了杭州接旨、天津挽留、左帅考察、上海“谈判”、养女风波、金蝉脱壳等一系列波折作为铺垫。那么,刘铭传究竟是怎么样奉诏出山的呢?根据故宫档案,清廷正式下诏的时间是1884年4月21日,当日上谕:“前直隶提督刘铭传统兵有年,威望素著。前患目疾,谅已就痊。现值时事艰难,需才孔亟。著李鸿章传知该提督即行来京陛见,以资任使。”这是总理衙门大臣周家楣(字筱堂)提议,由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阎敬铭出面奏准的。阎敬铭是有名的清官,以耿介出名,(死后谥号“文介”)。而周家楣则与李鸿章关系密切。因此这项提议的背后即是李鸿章主使。因为一个多月前,1884年3月10日,李鸿章曾给总理衙门一封电报,要求朝廷考虑设立海军部,他心目中帮办海军的理想人选,就是刘铭传。
这时,越南战场的形势十分不利,3月26日、28日,法军连陷太原、北宁,清军前敌指挥、淮军将领黄桂兰由于弹尽援绝,多方掣肘,羞愧服毒自尽。两广总督张树声和黄是儿女亲家,就此给刘铭传写了一封长信。因为黄曾经是刘的部将,死前也有劝刘出山之意。所以有了剧中开篇的一幕。清廷震怒之下,将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革职拿问,命湖南巡抚潘鼎新赴广西筹办防务。但法方一意进攻,气焰嚣张,形势岌岌可危。
接着,4月8日,慈禧突然发布懿旨,将以恭亲王奕訢为首的军机处大臣全班罢免,这就是著名的“甲申易枢”,是慈禧继1861年辛酉政变以后,发动的第二次宫廷政变(慈禧一生,共发动了三次政变,第三次就是戊戌政变、囚禁光绪帝)。恭亲王(六王爷)是清廷贵族中的洋务集团领袖,和李鸿章一样主和。他的倒台,使李鸿章感到恐惧和无奈。
那么,李鸿章这时候在干什么?他正在通过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和法国舰队窝尔达号巡洋舰的舰长福禄诺商谈《李福简约》。3月份,德璀琳在香港见到了停泊在那里待命的福禄诺,按理福禄诺只是一名舰长,根本不具备当谈判代表的资格,但他曾经与李鸿章有过一面之缘,加上德璀琳的鼓动,于是就很荒唐地表示可以代表法国政府出面调停。
4月17日,德璀琳北上到天津,向李鸿章面呈福禄诺的密函,并威胁说,法国将调集舰队进入中国,夺取一个大口岸“为质”——作为抵押品。接着,福禄诺又提出了四项条款,主要内容:清军撤出越南,不再坚持中越之间的宗藩关系;法国在签订有关条约时注意保全中国的“体面”;中方须将主战的驻法钦差大臣曾纪泽撤任;并向法国赔偿兵费。4月19日,李鸿章即致函总理衙门,主张根据福禄诺所提条款与法国议和。4月21日,也就是下诏令刘铭传来京陛见的同一天,清廷又正式下旨,命李鸿章与福禄诺谈判。5月6日,《李福简约》在天津正式签订,此前数日,曾纪泽也已被撤任。
一面谈判,一面召见宿将,反映了清廷最高当局在严峻的战争形势面前和战两歧、穷于应对的窘迫状态。新任军机处首席大臣是礼亲王世铎,加上孙毓汶等一班守旧派。世铎毫无政治见解,一切听命于光绪帝生父、醇亲王奕譞(七王爷)。奕譞是一个狂热的排外派,天津教案时,因为不满意曾国藩、丁日昌等人的妥协,曾经愤而辞去御前大臣一职。这时候,他号称“太上军机”,十分强烈地主战。刘铭传的复出,其实与他的赏识有关。
在《李福简约》签订前两天,消息走漏,即有翰林院编修、名士梁鼎芬上奏弹劾李鸿章有“六可杀”之罪。简约签订后,更是波澜大起,前后共有47份奏折弹劾李鸿章,认为李鸿章不战而弃越南,实属罪不可赦。一时间,朝野主战舆论高涨,慈禧一看形势,便将这些奏折一股脑儿发给李鸿章本人,含有警诫之意。李鸿章只好噤若寒蝉了。于是又有调左宗棠由西北来京充当军机大臣之命。刘铭传的奉诏出山,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
根据罗刚先生《刘公铭传年谱初稿》的记载,当命刘铭传进京陛见的诏书由驿递加急送到时,刘铭传并不在家乡,而是远在杭州西湖之畔,诗酒会友,纵谈国事。老上司李鸿章在他归隐前曾经告诫他:“多读古人书,静思天下事,乃可敛浮气而增定力,……及此闲暇,陶融根器,后数十年之世界,终赖扶持。”他也确实读了许多西学书籍,可以说是身处江湖,心依魏阙。当时的浙江巡抚是他的老战友、淮军大将刘秉璋,他们正在一起议论,最担心的是法国海军从东南沿海北上,重演第二次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的故事。刘铭传则坚定地表示:台湾是东南门户,七省藩篱。如果他本人能到台湾前敌指挥军事,他将组成让法军不可逾越的第一道防线;刘秉璋则表示,他这里可以互相呼应、成为牵制法军北上的第二道防线。后来的战局发展果然如此,台湾的基隆、淡水保卫战,浙江的镇海保卫战,牢牢地拖住了孤拔北上的步伐。
评点《刘铭传》之二
临危赴任的前前后后
翁飞
朝廷要召见刘铭传,他的老上司李鸿章也急着要见他。6月13日,刘铭传马不停蹄先赶到天津。这时,清政府刚刚任命的会办福建海疆事务大臣张佩纶(即李鸿章后来的女婿)上任途中过李府拜访。早在1880年伊犁事变发生,刘铭传奉诏进京、上第一道建造铁路的奏折时,张佩纶和李的另一位幕僚吴汝纶都参加过起草修改(剧中刘铭传向太后、皇帝呈送小火车头的情节就是从此演绎出来)。他们与李鸿章一起讨论了闽台防务。李鸿章一面向朝廷奏报刘铭传进京日期,一面挽留刘铭传在天津辅佐他办理北洋海军事务。天津与台湾,一危一安,职位一实一虚(到北洋是帮办大臣,实权在握;去台湾只是以巡抚衔督办军务,日后能否升迁全要靠战功),刘铭传辞安就危、避实就虚,反映出他为了捍卫祖国疆土的炽热情怀和勇敢担当。刘铭传在淮军将领中战功最高,但没有功名,按清朝的法度,不能出任封疆大吏。他只有建立其非常的功绩,才能得到破格提拔和任命。台湾,对他的个人仕途来说,既充满风险和挑战,也是一次机遇。李鸿章虽然挽留他,但对他的心思也很明白。再者,台湾不光战略地位重要,也是丁日昌、吴赞诚等淮系要员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刘璈是1881年出任台湾兵备道的,是当时台湾的最高军政长官,也就是楔入了湘系势力。刘铭传此去,战事平定后,可以重新建立起淮系的势力范围。李鸿章是最大的海防论者,这也符合他的战略意图,所以他也不强留刘铭传。
6月22日,刘铭传抵达北京,第二天就和惇亲王、醇亲王、左宗棠四人一同被召见。这几位大臣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刘铭传虽然在1870年因为督办陕西军务与左宗棠积不相能,上奏折互相攻击,刘并愤而辞职。但这时面对外敌入侵,他们已捐弃前嫌,表示要和衷共济,共抗强敌。因为刘璈曾经是左宗棠的记室——秘书,刘铭传担心到台湾后,事权不一,刘璈会掣肘。左宗棠则表态大敌当前,一切以军务为重,刘璈若有违纪不法之事,任凭处置。(上述史实,在剧中都有很好的体现)
也就在这一天,越南战场又爆发了北黎冲突。所以次日太后又单独召见了刘铭传。刘胸有成竹,递上《遵筹海防讲求武备折》,这是一份系统建设中国近代海防体系的方案,就沿海防务的当务之急来讲,设防应该分清轻重缓急:“用兵之道,实宜合不宜分;守御之机在扼要,尤在守险。”加上他对于如何练兵选将的一番论述,以及对于台海形势的细致分析,得到太后的首肯。
6月25日,潘鼎新部在观音桥大败法军,战事进一步扩大。6月26日,清廷正式下诏,命刘铭传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同日,法国内阁向中国提出严重抗议,法国海军部也电令孤拔担任远东特混舰队的统帅,新任公使巴德诺与孤拔一起在开往上海的船上密谋。7月1日,巴德诺到上海,发出“踞地为质”的通牒——必要时占据中国沿海一两个岛屿或港口作为抵押品,向清政府勒索赔款。并且狂妄地宣称:台湾的基隆是一个最易于攻取和保持的抵押品,对法国舰队北上补给煤炭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中转站。7月5日,孤拔也赶到上海登陆,两人接见中外记者一唱一和。对清廷刚发布刘铭传的督办台湾军务的任命,表现得不屑一顾;但骨子里却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