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真的不想去吗?
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一直以为很了解儿子的她觉得儿子一下子像个很深奥的谜题了。
他真的不想去?
21天
2000年1月12日。
段砚接到了她的电话。
很遥远的感觉,透过电话,段砚觉得她离他真的很远,隐约间有粗旷的藏歌飘摇而来。
她真的在那里。
良久的无言无语之后,她终于开了口。
“知道西藏吗?”她静静地说着,段砚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知道红山吗?”她继续静静地说着,段砚继续静静地听着。
“知道布达拉宫吗?”她还是静静地说着,段砚还是静静地听着。
“知道那八座灵塔吗?”她依旧静静地说着,段砚依旧静静地听着。
又是良久的沉默,还是她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站在它们面前,面对着它们,我觉得好奇怪啊!心跳都停止了一样。我想。”她断了断才又说,“如果我死,我会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慢慢死去。不会挣扎,不会努力,只静静地等待就好。”
段砚握着手机,站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静静地站着。
眼前浮现的是汪洋所看到的一切。
八座灵塔,全是金皮包裹着的灵塔。
静穆,庄严。
段砚是被这样的感觉包围着。
“我在西藏。”
汪洋说着,说得很轻。
“我知道。”
段砚说着,说得很轻。
“我很好。”
她说着,等待着他的言语。
“你父母在西藏。”
他告诉她。
她应该惊讶,她良久都没有说话,透过无声的世界,段砚知道她很惊讶。
“……噢……”她再次开口,只是这样的回应。
就是这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多说。
收了线,段砚一个人静静地走在校园里。
四周很安静,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死?
21天
一直没有找到女儿。
所以,心,一直都悬着,不曾放下来过。
现在,他们坐在桌边,桌上是丰盛的佳肴。
他们现在住的是酒店。
西藏境内最豪华的酒店。
汪博曾经投入过不少的钱的,不是投资,而是捐赠。
曾经的他们住得是当地的屋子。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屋子。
或者那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屋子。
有了水,不必再为没有水洗漱而烦恼。
不用担心一年里只能洗一两次澡,或者更少更少。
酒店的经理是认识的朋友,当年一同经历那些往事的好友。
算是托了女儿的福,让这些年里仅仅是依靠电话和传真联络的好友又有了相聚的机会。
好友喝着酒,笑着,说着,都是他们当年的那些事,有眼泪,有辛酸,有困顿,自然也有欢乐和幸福。
说起了汪博和杨清曾经是如何如何相爱——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位好友之间的爱情已经被岁月冲刷得只剩痕迹。
杨清低着头,始终没有动筷子,虽然眼前放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些让人食不知味的食物了,可是曾经可以那么开心地享受那些,可是现在却做不到那么开心地享受这些。
为了找寻心爱的女儿而来到西藏,这一路而来,找寻的却好像不止是女儿。
走在曾经用双脚踏过的土地上,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二十年,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城市里,重新回到父母身边。
二十年的时间,她所做的却不及在这里的短短数年。
落寞地低垂着头,杨清静静地坐在那里。
酒店的楼不是很高,如果在上海,它只是一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楼而已,它会被湮没在城市的高楼和绚丽的霓虹里头,可是在这里它却是一种象征,它是一种成长的象征。
这里的东西是不能用肉眼去看的,要用心,用心去体味。
这是他们一直了解的。
就是这样一种了解,所以他们撑过了在这里的那些岁月;就是这样一种了解,所以他们走到了一起。
一个高尚的科学家的女儿和一个在那个年代里极不光彩的私生子。
一直很感谢这片土地,如果不是它,他们不会走到一起,永远不会。
曾经憎恨过这片土地,在这些年里。如果不是这片土地,她的人生或许会幸福得多。
可是,当脚印重新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除了留恋,深深的留恋之外,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是回忆的魔力吧!
站在窗前,看外头的风景,近乎于一片漆黑,和她现在所居住的那个城市真的是有着天壤之别。
她那么专注于窗外的世界,丝毫没有察觉——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里的夜很冷,即便开着空调。
手里拽着一件他的外套,却始终没有披上她的肩。
他幽幽然地叹了口气,还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曾经的他们,爱在走,人也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