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陈建功
正在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黄金时段热播的32集电视连续剧《香樟树》刚刚播到第9集，我因要出差，生怕错过，便找朋友借来DVD，一边在外地游走，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下去，好几次竟然看到午夜才意犹未尽地睡下，足见其吸引力之大。问周围的朋友们，也都好评有加。我以为，故事好，人物好，题旨好，或可算做这一作品的基本特色。
三个女孩子，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若是在其他地方，或许太过巧合，若是大学同窗，固然也巧，倒也不无可能。由此，有着不同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的三个女大学生，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其实，有过大学生活感受的人都知道，这种“形影不离”，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一般来说，毕业狂欢一过，星散东西，友谊的醇酒也就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地冲淡了。再好的朋友，天各一方，又能敷演出什么故事？难得的是，《香樟树》的编剧非要让三个女孩子的故事愈演愈烈――她们竟然走到了一个屋檐下：先是生性软弱、父母双亡的吴芳芳，因被司马小杉的二哥小松强奸怀孕，不得不抱着非常复杂的心情走入了司马家，当了一个挂名的儿媳，后是出身平民，为人朴素而周到的陶妮，嫁给了司马小杉的大哥小柯……然而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小松在狱中死后，吴芳芳又离开了司马家，追随她初恋的情人，走上了当歌星的道路，当她猛然醒悟那情人原来就是设局绑架女儿香香的仇人的时候，却因过失杀人而身陷囹圄。而陶妮，也经历了婚姻的曲折，出走深圳，最后才重归爱的怀抱。司马小杉过得更不轻松，离婚，旧情重温，怀孕，罹病，最后和她的朋友们生离死别……三个姑娘的友谊，就在一个屋檐下纠结，又在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里经受着波折、考验和升华，最终进入了生死不渝的境界。这个故事之所以成功，就因为它把各种矛盾纠结一处，为剧情的演进提供了冲突迭起、危机四伏的机会；它又是舒展的――它为人物性格的发展和人生图景的展开，准备了广阔和的舞台；它更是合乎人物性格心理逻辑的，随着情节的展开和人物性格的发展，或揭示了人物新的性格层面，或展示了人物性格的新的发展。这样的故事，就不是为情节而情节的故事，不是故弄玄虚、捉神弄鬼，而是通过情节的进程，为塑造人物，为加深观众对人物和人生的理解，源源不断地提供了新的空间。
这种对故事和情节处理的深度，源自主创者对人认识的深度。创作者调动戏剧因素，服从于人物的塑造，服从于对人物性格历程和心灵世界的探究，具有相当的自觉性。三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女性就不用说了，她们在校园里的喧闹，探讨敏感话题时的活泼和风趣，迥异的个性表现，无不呈现着青春的阳光和魅力，她们面对人生难题时的处世方式，也都是她们性格的延伸和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却又在人意中。潘虹饰演的小杉妈妈，这个一出场就显得那么刻薄、专横的“女强人”，逐渐展示了那么丰富的情感世界，最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她的人生道路上，也有着那么一段感人的举动。这个人物所启示我们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物本身，而是我们对人，包括对那些不可理喻的人物所应持有的理解与宽容。即使对我们姑且称之为“反面角色”的高端，剧本对他的处理也不是脸谱化、简单化的。这是一个被自私的“爱”扭曲的灵魂，这灵魂固然可鄙可恨，却也时时矛盾着，甚至忏悔着。这种对人物心灵和性格丰富化、复杂化的理解和展示，同样不仅仅是艺术创造的需要，而是源自当代文艺家对“人”的认识深度。一个时代文艺的深度，取决于这个时代对“人”认识和感知的深度。每一个文艺的创造者，在通过自己的作品，深化全社会对人的理解、关心和认知上，都负有职责，为促进社会的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做出文艺独有的贡献。
《香樟树》的成功之处，还在于它用好的故事和好的人物，展开了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它写的，是三个姑娘的友谊，但这友谊，不是镜花水月，它随着纷繁的人生阅历而展开。把友谊的主题置之雄浑的人生背景下，置之广阔的时代画卷里，用“友谊”铺陈出百味人生，作品才获得更为丰富的社会内涵和生活内容。就这样，我们看到了商海中挣扎的司马小杉，看到了演艺圈里的世相，看到了陶怩和她的父母兄长，那平民百姓家庭的温馨……《香樟树》的主人公们决不是桃花源中人，我们从她们身上，看到了时代的烙印，世俗的纷扰、价值观的迷茫，她们也在这中间思考和抉择着，最终使她们更加珍爱纯洁的友谊，同时她们还悟到：友谊，更需要精心的呵护和滋养。而在跟随着三位女性经历了人生的大悲欢和情感的大开阖之后，观众对“友谊”的理解，岂能不也获得深化？那么，观众从这一作品中获得的感悟，难道仅仅是“友谊”吗？抑或，是关于人生的更多、更多。
2004-1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