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好放
我们这伙从事电视剧创作的人已经拍过很多戏,见过很多事了,因为一个新题材或出奇制胜的创意兴奋得尖声叫喊的时代已不再属于我们。但是,如果几个知己凑到一块,偶尔谈出些内心珍藏的想法时,那种激动也还是久久不能平静的。说到知己,《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投资人兼制片人田宏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天上午,我坐在他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新建楼房的工地,看着一架架塔式吊车在黑乎乎的脚手架中间,一点儿点儿缓缓地移动着,那种缓慢而又安全的感觉和我当时的心态一样:不求惊惊乍乍,只要能把事情顺畅地做好就行。
我们缓缓地交谈着,先否定了一个境外拍摄的题材,紧接着又提出一个已经准备组稿进入创作的作品,想来想去,也觉得好像似曾相识,尽是些大同小异的矫揉造作……渐渐地,谈话变得越来越无味了,田宏突然问我:“这么说吧,沈导,你究竟想拍什么样的题材。”
我信口说道:“哎,要是能有一部农村题材拍就好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真的吗?这是你的真话?”他一连问了我三次。
我说:“是啊,不仅是真的,而且是很早以前就开始这么想了。当年我就特别喜欢《平凡的世界》那种题材,其实,拍农村题材的电视剧是我深藏在心中的一个想法,只是没有机会遇上这种题材罢了……”
“你等着。”田宏站起身,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说书又不是书,而是一部即将出版的小说校样,封面上还印着几只蝙蝠,书名是《天高地厚》。“这部小说的版权我已经买了,是关仁山写的,专门写农村,写农民,写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年农村变迁的。”
我准备着手将《天高地厚》这部小说改成电视剧剧本的时候,国际国内发生了两件不得了的大事,一件是闹非典,一件是美国攻打伊拉克。
那时,因为出不了门,我常常坐在阳台上,俯看住宅小区里平时热闹非凡的广场,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已经没有遛狗荡秋千那种充满闲情逸致的人了。从阳台回到屋里,电视里从早到晚接二连三地传出美军攻打伊拉克的枪炮声。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每天,只有当我面对计算机,一次次地沉浸在《天高地厚》的故事里,思索着这部即将投入制作的电视剧时,渐渐地,脑海里就只剩下一片沉默和敬仰了……中国是个农业大国,有着几千年农耕的历史,中国封建时代又那么长,在改朝换代的漫漫历史长河中,农民,一代又一代的农民,似乎永远是脸朝黄土背朝天,永远是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直到新中国成立,直到改革开放,直到近十几年,中国的农村才发生真正意义上的飞跃。新一代农民,新型农业在其产生的过程中,带给传统农业的是痛苦而又充满激情,以及说也说不完的故事。感慨之余隐隐觉得,长久以来珍藏在内心的那一丝朦朦胧胧的愿望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鲜明起来。
原著是一部全景式反映中国农村近三十年历史变革的长篇力作,是一幅展现当代中国农民命运的斑斓画卷。
地处半山区的蝙蝠村本该是一片福星高照的土地,但到了七十年代竟然全村逃荒。不甘心挨饿的青年农民荣汉俊.因为偷种“黑地”被判刑八年。改革开放使他提前获释;他率先办起了乡镇企业,并当上了村长,却因制造假冒伪劣等问题陷入困境……
农村变革的每一步都牵动着蝙蝠村的喜怒袁乐,三个家族、三代农民的爱恨情仇、坎坷人生在改革大潮中交织展开。“这部作品里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有权欲熏心的罪恶;有把生命交付土地的一腔热血,也有极欲改变命运的苦苦追寻;苦难与抗争,欢乐与泪水。苍凉与悲壮,凝聚出当代中国农民的时代风貌。通过原著,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正在消失,新一代产业农民正在崛起。听到他们的声声呼唤。”
这部《天高地厚》便是用文学记录了这悲壮的历史瞬间。
小说在正式出版时是这样介绍作者的:“作者是农民的儿子,他用一支寻找农民生命价值的笔倾诉着,娓娓而又激烈地诉求,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乡土世界,一方诡谲的风土人情,一支湍急的人性河流,一曲无尽的桑梓之歌。”按照作者本人的话说:“毕竟中国有八亿农民,在今天的形势下,‘三农’(即农民、农村、农业)问题越来越急迫地摆在我们面前。农民可以不管文学,但是文学永远不能不关心农民的生存。今天的农民怎样个活法?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父老乡亲与多情深厚的土地一样,是永恒的主题,是我创作的源泉。”
浓烈的乡土气息,淳朴的人情事理。应该是这部电视剧所追求的“意境”,天高,是这部电视剧的抒情底蕴,寓意着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农村必然要发生根本变革这一坚实而不可逆转的历史脉搏。地厚,是这部电视剧情感厚重的“风格”写照,寓意着厚重而充满坎坷的人物命运,以及农民所特有的憨厚和粗犷。
荣汉俊与鲍月芝的爱情故事是全剧的根基,要细腻而充满激情的铺开描写。荣汉俊和鲍月芝这一对特殊年代,特殊历史背景下的恋人,他们之间在“偷种黑地”前前后后所发生的爱情故事,是整部《天高地厚》的故事“起因”。而透过荣汉俊与鲍真之间“父女”关系的形成过程,又可以体味出人情味很浓的故事纵线,从荣汉俊逼着村里的男人认儿子,到鲍真在雨中痛斥荣汉俊的无情,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已经超越了人性和亲情,而成为揭示新旧两代农民之间根本利害关系上的冲突。
突出荣汉俊与鲍真之间父女亲缘的关系,将荣汉俊在近几十年农村发展的各个不同时期,每逢重要抉择时刻的行为与他内心深处始终不变的对鲍真的关爱与袒护,对鲍月芝的挂念和愧疚联系起来,就可以形成荣汉俊内心所特有的矛盾世界,他的困惑已经不再是个人命运所造成,所制约的,而是与时代的大背景紧紧关联的升降沉浮。
鲍真因年龄不同、处境不同、时代不同,追求不同,而与荣汉俊的冲突层层激化,起到以时代变化为主体,在强烈的情感对立与事件冲突中推动戏剧向前发展,揭示农村的改革与发展是不依主观意志而变化的客观现实。
天高地厚的现实生活也好,地厚天高的风土人情也好,都将在残酷中体味温暖,在失败中看到未来。荣汉俊与鲍月芝、梁罗锅作为故事的开场人物,要形成浓烈命运场景,而令人一直牵肠挂肚。鲍真与梁双牙、荣荣这一代人之间爱与被爱的命运交错,要形成篇章式的故事节奏,让人品味。
这是一部农村戏,但不是“土掉渣”的戏。他所描写的人与人的爱情关系应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展;这是一部写命运的戏,但不应缠绵在个人悲剧之中。这是一部爱情戏,但杜绝一切的矫揉造作。
这是一部农村戏,从春天的一棵小草,到寒冬的一根枯叶,从窗外的一抹斜阳,到田间无遮无拦的烈日,从灶眼里冒出的一丝生烟,到炕席上漂落的一根银发……在光与色中寻求质朴,在质朴中寻求美。
这是一部写命运的戏,荣家,鲍家,梁家三家人三代人的命运充满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但命运不是为了编织故事而存在的,喜怒哀乐也不应为了煸情而变得廉价。
这是一部爱情戏,荣汉俊与鲍月芝,鲍月芝与姚来香,鲍真与梁双牙和荣荣,在爱得死去活来之间,吞吐的都是血汗和悲哀,拥有的都是幸福和失望……
如果有人问你,一部农村戏有什么好拍的,你惶惶然不知所云,就千万别再犹豫,赶快退出。因为,参加这个创作的人,首先是要做出牺牲的。而牺牲的首要,就是被近年来浮华燥作的电视风而腐化了的,不求上进的,似是而非的电视观,和已经习惯而近乎麻木的创作态度。
拍一部农村题村的电视剧,是一次农村生活的深刻体验,让我们走进农家,走进生活,让一切从头开始,让《天高地厚》从真实的生活中诞生。
2004年10月14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