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低处扎根高处俯瞰 美学魅力指数五星

　　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副院长、博士、教授张育华：《金婚》低处扎根高处俯瞰 美学魅力指数五星以上

　　刚才听导演说剧组在拍戏的时候，大家一边拍一边哭一边笑，其实我们观众也是一边哭一边笑，但今天长假以后头一天上班，我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了，后来在楼道里遇到人就问，买碟了吗，在来的路上，《金婚》的碟在小摊上都可以看到。

　　我自己看《金婚》的时候能一下就非常触动你，一下能打开你，看这个序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当年的老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边，他很著名的一个说法，他说艺术不只是对对自然现实的模仿，而且是对自然现实的形而上的补充，为的是超越它。《金婚》具有这样的美学气质，表面上看就跟唠嗑似的，跟你讲，娶妻生子，就是邻家故事。在光效修辞上，在场景音乐设计上，多多少少显得有点不修边幅，除了片头片尾，整个50集《金婚》看下来，几乎是素面朝天走下来，但是看完之后，它让人刮目相看就在这个地方，它埋着一种非常质朴的深刻的力量，就是这种地久天长的，很忧伤的一种美。《金婚》把这个故事的根须扎得很深，深深的扎到生活的低处，但是慢慢长高，一直高到能够俯瞰人类历史。

　　《金婚》碰触了一个非常非常深刻的命题，《金婚》不光是让观众在电视剧里找着自己，辨认出自己的影子，更让观众在和这个作品的对话当中来反思生存的根本，所以就感觉《金婚》靠的是自己结结实实的美学承担赢得了收视业绩，从低处扎根，从高处俯瞰的美学姿态。

　　有三点。第一，《金婚》的人物性格世界和人性关爱，当年福斯特有一个很老的说法，圆扁人物。圆形人物一直是个难题，一般来说，所谓的圆形人物都是指性格惟独、非常复杂的人物，这种人物是矛盾组合，是悖论架构，非常非常难，这样的人物建构对于编剧、导演、演员真的是一场高难度的美学考验，就是我们回头捋，即使有一些口碑不错的电视剧，在那样的电视剧里边，一弄到比较复杂的人物，一不小心就把这个人物就弄夹生了，就把老百姓整糊涂了，不知道如何看待这个人物。但是《金婚》在人物复杂性驾驭上做得非常漂亮。比如女一号文丽，她表现出的是一种多重的既对立又和谐的性格元素，看完了之后，我们回头捋文丽，她几大块的性格，既浪漫又保守，既温柔又尖刻，既独立又坚强，我不知道导演在现场是怎么说戏的。看蒋雯丽老师的表演，用她的表演把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美，非常不容易。庄嫂也是把极端的不和谐携于一身的人物典范，编导演真的太厉害了，在缺吃少喝的年代里，庄嫂自己舍不得吃，把东西让给文丽，自己咽吐沫，拿捏的非常好。但是真到了分房的时候，六亲不认，这个处理非常好。还有一个，庄嫂急了没折了，自杀四部曲，最后拿着一把切菜刀，很悲壮的，自己笔划着，但是刀刃冲外头，这种处理是很漫画的。这种漫画处理我觉得在叙事结构上是不得了的，抵消了观众对人物的道德反感，如果处理不好的话，真是险棋，也体现了小人物的性格。

　　《金婚》的高明就是人物性格负面的纬度，这些元素紧紧扣在人物的基调上，人物因为有毛病所以更可爱更可信，更可人疼，一般的电视剧做不到这一点。如果从编和导的层面上看，确实是大手笔了。因为很强烈的一个感觉，真的是编剧和导演对人性的弱点有一个很深厚的一种体谅和包容，而且对芸芸众生特别心软，看这个很悲天悯人的，演员作为终端的体现，这种很微妙的审美分寸的拿捏，这里边举手投足稍稍不到或者稍稍过火，都会让人觉得变味，这个戏就变质了。然后观众在接受上，也会觉得困惑，比方说，专家也提到了，佟志母亲病危的时候，文丽当时心急如焚地照顾婆婆，但是那时候佟志恰恰待在自己的红颜知己身边，还是在家里，不是在咖啡馆里。所以我当时看了之后就觉得，这场戏几乎是设在道德悬崖上的一场戏，是极其超高难度的戏，张国立老师的处理非常好，用他很拘禁的坐姿，充满了张力，把他掩饰的情感的渴望，一个是渴望，一个是内心的不安一下子传达了出来。导演还给他设计了一个看表的细节，一个细节就有效地缓解了观众对他的道德底线，你母亲病了，你还在这里。接下来天骄看床头上的照片，观众也体会到了天骄爱而不能的那种苦，看到那种段落的时候，觉得这场伤害难断对错，婚姻内外真的不好办，这个处理得真的很超越。这种很超越的文化态度引发的自然也是观众的一个审美反映，就是超乎了赞同和义愤，达成了一种对于人的情感困境的一种感慨，而且是终极的一种感慨。往远了说，对岁月、对人世世代代的根本希望，还有根本没法逃避的命运的感慨，还有剧中的庄嫂，庄嫂终于熬到大庄踏踏实实回到她身边过日子了，最后为了什么呢，最后为了一瓶酱油没打对就把她打倒了，编剧和导演太绝了，倔犟的她还是站起来，最后还是要强地倒地了。这个处理得特别好。很厚重，很沧桑，最后大庄有一句话，说得特别意味深长，他说“再好看的风景都是过眼烟云，到了站你就得下车”。真的是，特别的厚重。从人物性格上。

　　第二点，从它的意向营造上，还有它的一个终极体悟。《金婚》有一个场景在不断的重复当中，有一个隐喻的味道，几乎每集都有的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就是家常里短的事，一开始是在低矮拥挤的小饭桌上，亲人之间磕磕绊绊，正因为磕磕绊绊，所以饭菜，所以日子都有滋有味。儿女一个一个长大了，都忙着自己的人生了，除夕在那个大餐桌上摆满了鱼肉，就隐隐约约一个伤感，感觉像有一个旁白在那儿说“生活就是一茬一茬地慢慢地逝去”。《金婚》的结尾在大团圆的金婚仪式过后，导演让两位老人相互搀扶，在雪地里面，他们相伴着远去。我一下子想起张爱玲的感慨，其实也是她的哲学，《倾城之恋》(blog)里，“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特别无限沧桑。佟志和他儿子激烈的冲突的时候，老爷子急了，字字血腥地说了一句话，“我们40年的风风雨雨，我们过得很有滋味，人到头来不是离不开人，是离不开感情”，我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金婚》写了生活的种种困境，更写出了生命和生命大家彼此相互温暖相互依靠共同渡过。你明明知道要被打倒，但是还是很激烈的一种抗争。《金婚》用反常规的叙事策略来实现意义传达。刚才大家说到了，《金婚》是一个婚姻的编年史，其实也是一个从侧面切进去，以旁写正，角度很刁，以婚姻线索来贯穿一部社会变迁史，是用举重若轻的方式来勾画时代的动荡。比如文革，像剧中表现文革的时候，是重返历史又超越历史的方式，用反讽策略写文革的荒诞，大庄在文革一来可来劲了，兴高采烈地投身文革，为什么呢？一来可以免费旅游，大串联，二来满视野都是心爱的女红卫兵，这个处理特漂亮。还有小燕妮也在欢呼雀跃，为什么？因为文革一来不用上课，小丫头最怕读数学。这个跟文革真是隔开了一段岁月，反思历史。在反映三年自然灾害，佟志和文丽两个人相互的关爱，相濡以沫的时候，也通过反策略，不是一般比较笨的电视剧，你给我点吃的，我给你夹一筷子，用的什么，用的还是争吵、埋怨来表现这种关爱，一碗难得的白米饭，让来让去，结果让成了一碗馊饭。最让人叫绝的就是佟志婚前的保证书，导演处理得还是画外音，用重复手法的再现，形成了一种略带感伤和反讽意味的表达。这时候画外音进来了“一辈子只爱文丽一个人，不做文丽不喜欢的事……”。关键50集看下来，50年的婚姻历程，佟志基本没有做到他的兑现，而且基本上还是拧着的，但是这50年的风吹雨打，两个人的血肉相连。《金婚》的美学魅力指数应该是五星以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