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天地》根据著名作家周大新的长篇小说《第二十幕》改编。这部小说主要是一个关于二十世纪中国民族工商业命运的大型政治寓言。根据我们这部剧的定位,所写的内容应该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感,所以在创作中,我们从小说回归到了历史,将“尚吉利”写成一个柞绸世家,时间从一百年集中到清末至抗战这一段。根据观众欣赏电视剧的需要,故事的主要内容也从一个在各种政治势力挤压下倍受挫折的小丝绸作坊的苦难史,改为一位民族工商资本家艰苦创业,借助“仁道行商”的理念经过险象环生的商战击败“诈道行商”的市霸,成就一番大业的英雄传奇。
以上是剧本形成过程的一些简单情况,下面,我就创作中的一些思考和体会做一些阐述。
(一)关于仁爱精神
《经纬天地》贯穿始终的是对真善美的歌颂,对崇高道德的礼赞,而这种崇高道德的核心就是“仁爱”精神。全剧的开篇,主人公尚达志回答盛谷梁关于《四书》的提问时说,《四书》只有一个字,即“仁”。这句对白实际上是对本剧精神内核的点题之笔。关于“仁”的著述和阐释儒家思想的文章典籍一样,车载斗量。而以文艺作品的形式,特别是以电视剧的形式,集中表现对中华民族这一美好价值观的思考和礼赞,以往并不多见,《经纬天地》可能是第一部。它通篇不离一个“仁”字,主人公尚达志就是一个骨子里浸透了仁爱精神的道德模范,永远把对道德的追求看得高于对利益的追求,是商人中最可贵的那一小部分的代表。我们歌颂他的人生追求,也反映了我们在艺术创作上的思想价值取向,表明我们在通过文艺作品尽一种社会引导责任,尽管显得有些理想主义,但不能否认,这确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选择对“仁”道的弘扬作为这部作品的思想主线,就给了作品一个灵魂,增加它的厚重感,使得作品更显大气。认真反思这些年来能在央视一黄获得好的播放时段,真正做到方方面面都接受的好电视剧,都是在思想上能够立得住主题凝重大气的作品,而绝大多数的观众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喜欢看价值取向昂扬正确,精神层面干净明朗的戏的。去年的毒奶粉事件,今年的瘦肉精事件发生后,全社会都在期许和呼唤工商界的道德良心,在这种大背景下,写一个道德至上的商人,更有现实意义。
事实上,道德的冲突本身是极具观赏性的。特别是《经纬天地》的主要表现对象是商人,这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道德碰撞所产生的戏剧效果往往比其它人更强烈。因为商人需要逐利,每天都在金钱的诱惑间行走,在义与利之间做取舍时,比常人更困难——对常人来说普通的事,商人做出抉择时要面临考验。对常人来说可贵的事,商人做起来就变成了伟大。对常人来说是伟大的事,对商人来说就是轰轰烈烈了。所谓“无商不奸”。把兼爱的价值观和唯我的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加在这样一群人身上,营造出来的冲击力和感染力当然不是把同样的冲突加在一群觉悟都很高的共产主义战士身上可以比拟的。
《经纬天地》的剧本中大量地描述了商业智谋,但我并不想通过表现智谋来追求耸动效应,我真正想要着力表现的,是对道德力量的顶礼膜拜。在这部戏的几次高潮回合中,最终决定胜负的都不是智慧,而是道德良心。赋予道德良心如此强大的力量,在以往的电视剧中不多见,这是本剧有别于一般传奇剧的一个显著特征。不过,这种对道德良心的虔敬和膜拜的分寸感甚为重要,最好以一种从容自然的方式融于剧情中,而不是符号般地写在演员的脸上或者口号式地从台词里喊出来的,最怕的就是人人都成为深沉的哲学家,每一个角色每一句台词都深刻到口吐莲花的地步,让人起鸡皮疙瘩。最理想的境界是清泉滋润而不是大水漫灌,让观众伴随人物命运的起落,在不经意间接受我们所要传达的理念。
(二)关于东方智慧
《经纬天地》故事量较大,商战贯穿始终。这种商战经历了几个阶段,激烈的程度步步升高,里面展示了很多商战技巧,由此而形成了一环扣一环的节奏起伏。尚达志、楚陶朱、秦淮河、玉凌风、祝家山、宋文厚,都是智商很高的人物。这些智者智慧的碰撞所产生出来的紧张氛围,迭宕起伏的悬念,是这部戏的一个重要看点。在紧张迭宕之外,我更力图营造的是一种智斗的东方神韵。为此,我在细处做了一些讲究,比如秦淮河是痴迷于黑白道的围棋高手,他的智慧很多源于棋道,所以,一出场就拿着一本棋谱在打谱。在遇到楚陶朱和郭茂衡联手控制绸市买空卖空时,他一时看不清形势,也是以棋盘太大看不透做比喻。到他平生使出的最后一计,诈倒巨骗祝家山时,用的计名也叫“胜负手”,是为围棋用语。再如楚陶朱,这是一个身负奸雄性格色彩的白脸人物,所以剧中多次展示他平生只爱看一套书《三国演义》,书架上也只有这一套书,在言谈中多次以活诸葛自居,在和玉凌风斗智时,他使用了“抹书间韩遂”“骗蒋干盗书”这样的三国计谋。
这些仅仅是表面的东西,往更深一些说,就得提到内在的神韵,比如说含蓄。《经纬天地》中对智慧的表现,也在追求一种含蓄,如同国画里的留白,给观众留下更多的想像空间。以尚达志和楚陶朱的较量为例,做为正邪两派的代表,两人间激烈的攻防几乎从始致终,但除了在尚达志初出茅庐还比较稚嫩时曾经和楚陶朱有过两次正面激烈的冲突之外,绝大部分时间,两人对戏都是一种冷状态,用双关、弦外之音的台词在对抗,用眼神在对抗,用定力在对抗,用心在对抗。实际上,这种含蓄的智慧对抗的激烈层级远超过大吵大闹,更符合双方商战大师的身份,其效果也更惊心动魄。
说到东方智慧当然不能只提神韵,还要说一说理念。我认为智慧是分成两个层级的,术是低层级,高一层的是道。楚陶朱满腹阴谋诡计,机诈百变,在术这一级,他达到了极致。全剧大小十数回合的商战,从术的层面上来讲,尚达志未必占上风,而且多次被逼到绝境,但每次都能绝处逢生,他反败为胜的原因,是在道的层面上,他远胜过楚陶朱。尚达志的“仁道”不仅仅是一种人生哲学,更是一种大智慧,大德就是大智,这是具有鲜明东方色彩的智慧观。
(三)关于浪漫气质
《经纬天地》发生在南阳,为楚国故地。楚人的浪漫,《诗经》里就已经有了依据,这种浪漫是浸透进楚人的血液里去了的。在创作过程中,我一直思考怎样在作品中烙上地方的特色,最初始的想法是在对白中加入一些标志性的方言,后来又加了一些地方戏片段。经历了前两稿自我否定的过程后,我逐渐清晰地意识到,南阳最鲜明的地方特色不是这些表面化的东西,而应该是他们是楚人后裔,性格中充满楚国式的极致浪漫!
先从爱情线索说起——盛云纬为尚达志做出的牺牲,无疑是一种楚人式的极致浪漫。这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受能够舍生取义的父亲盛谷梁的影响,性格中不乏抗争的勇气,假如她以死殉情,观众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而在剧中,她为了保全自己心爱的人,选择了嫁给生平最恨的人,比死还要痛苦地活着。更痛苦的煎熬是她每天要面对自己和尚达志共同的女儿贞祺,并且要向心爱的人隐瞒一切,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同样极致的浪漫存在于顺儿的爱情中,她对美好爱情的追求,相对于云纬的轰轰烈烈,看似要平淡许多,仔细琢磨却一点儿也不平淡,因为这一层层累积着的平淡是在蕴酿一次火山式的爆发——在尚达志最绝望的时刻,他问默默在一旁照顾自己的顺儿:你还想不想嫁到尚家来?这个瞬间,顺儿已经等待了很多年,她有些发怔,泪水浸湿了眼眶。在尚达志的催问下,她嘴角翕动了两下,终于说出声来:我想!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剧中我们第一次看到坚强的顺儿在人前落泪,百折不挠的痴情终于有了结果,对这个内向的女孩子来说,这一行泪所表达出来的幸福感,胜过他人的一百场嚎陶大哭。
这种极质化的浪漫还表现在剧中人物对信念或追求的坚定与笃诚上。比如秦淮河为了追回被祝家山骗去的十万两银子,给尚家一个交代,也为了证明仁道可以战胜诈道,花去了整整十年时间和对手比拼耐力,到了最后,甚致不惜以命相博,这是楚人式的极致浪漫。再比如玉凌风,为了报恩偿债,不惜失去极为珍视的爱情,让自己的尊严扫地,被人骂做叛徒,令千夫所指,直到正邪双方决战的紧要关头,以一招“倒扑棋”,才让那些误解过他的人真正认识了他,然后给世界留下了一个傲岸的背影离去,这也是楚人式的极致浪漫。还有尚达志,为了守住做人的底线,保住栗温保的生命,不惜付出唯一一个儿子立世,当达志三岁还不会说话的幼女百合突然发出一声让人撕心裂肺的哭号的那一瞬间,我们感觉到苍天也在为这一次死别而悲怆,这又一种楚人式的极致浪漫。
浪漫是分层次的,我们营造极致的浪漫,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感染观众。但仅有极致的浪漫是不够的,还应有其它层级的浪漫,从著到微,从表到里,彼此能够拉开梯次,使浪漫的气质能浸透全剧,在这一方面我也做了一些努力,但是水平所限,离理想的标准差距还非常巨大,好在黄健中导演是一位讲求唯美风格的浪漫主义导演大师,三十年前,在全中国人都忘记了什么是浪漫的时候,正是他的《小花》让整个民族都重新回忆起了浪漫。我相信,当《经纬天地》的剧本变成电视剧成品面世时,它一定能呈现出一种美仑美奂动人心弦的浪漫气质,让我们重新经历一次三十年前的那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