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文
有个男孩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他的父母为人善良,工作辛苦,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算卦的也说,孩子的前世是个安安分分的老实人,只懂得踏实苦干。
但若一定要为他的不幸找个借口,那只能说,上帝把他造的太漂亮了。
他的家里很穷,父母无力供应正常的教育。他从小就待在家中,与世隔绝。
年龄越长越大,他愈发的与世隔绝,仅会写几个简单的字,与人交流困难。
他的父亲很想把他丢掉,再要一个新的孩子。
母亲一开始不支持,但渐渐也改变了观点。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所受的罪,也够了。
有一天,他的父亲喝醉了酒,拼命摇着他的头吼道:"你告诉我,你究竟会不会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你就是阎王爷派到我家来讨债的鬼!"
他听不懂父亲在说些什么,但看懂了他的表情,态度决绝。
下雨的晚上他跑出家门,来到近处的天桥上,看见底下车水马龙。
他想跳下来去死,却又止住了。
倘若我死了,我的父母不会挂念我。我没有朋友,没有同学。
那么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不会留下我的任何痕迹。
我死了,就相当于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他开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四处游逛。
他遇到一位被儿子弃养的婆婆,千方百计替婆婆伸张正义,帮她联系到远在海外工作的女儿。
女儿回来了,婆婆的儿子受到应有的惩罚。日子重又恢复平静。
他继续走,碰上一个正陷入中年危机的男人。
工作被解雇,妻子携着孩子另谋高就,生活无以为继。
最困顿的时候,他和他在一起,给他希望,给他信心,默默照顾他的生活。
男人的生活终于又进入了正轨,新的工作,新的天地。
男人坚定地认为他就是自己曾经苦命的不到两岁便夭折掉的孩子。
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然而有一天,他的孩子不见了。
男孩一直走,他又看到一名惨遭男友抛弃的女孩。
更不幸的,男友离开不久,女孩便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陪着她去医院,陪着她去散心,陪着她只怕她哪天想不开。
女孩心情渐渐好转,身体也全然恢复。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可在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男孩悄悄帮她物色了一位更好的男生。
一个会说话也听的见的男生!
……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男孩回到家。
他的父母正在吃饭,怀中抱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没人多看他一眼,没人发怒,也没人哄他走。一切都仿佛他从没离开过。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最爱的一件干净衣服,默默地走到屋门口。
他的父母只顾着看怀中的孩子,好象中了蛊。
出门的最后一步,他转过身,看见那孩子正贪婪地学着叫“爸爸,妈妈”。
他来到老婆婆家,敲了敲门。
他来到中年男人家,敲了敲门。
他来到女孩家,又敲了敲门。
几个人随他出去,来到那架熟悉的天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板,上面用他歪歪斜斜的笔迹写着:倘若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吗?
他把纸板拿给婆婆,婆婆点了点头。
又拿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再拿给女孩,女孩也点了点头。
他跟他们所有人拥抱,然后站到天桥的边沿上。
风很大,吹得他眼睛直想流泪。他冲着他们,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谢谢!”
又是一阵风,他从桥上坠了下去,也象是被那风带走。
当我活着的时候,没人关心,那么我的活就是我的死。
当我死了的时候,有人想念,那么我的死就是我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