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
在刚刚公布的福布斯中文版2005名人榜上,海岩是唯一上榜的编剧。
白天,董事长兼总裁的海岩面对的是一大摊子有关市场、销售、财务、人事等事无巨细的工作以及数不清的应酬。夜晚,作家兼编剧的海岩沉浸在自我想象的空间里,构思一个个浪漫、唯美、波澜壮阔的爱情与命运的青春恋歌。很少有人可以读懂海岩,更无法想象他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夜与昼不断交替之间,不停转换着身份和性格。
如今的海岩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姓和名,他代表的是品牌,是市场,甚至是一个无法超越的神话。连续8年,每年出版量80万字以上,改编的电视剧一部接一部火,这在中国作家中都无人能及,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文学创作,都是在海岩一天的总裁工作结束后挤出睡眠时间一笔一画写出来的。难怪海岩自己都感慨极深:“我是业余作家,写作对我而言就是体力活,我不敢说我是中国作家队伍里最优秀的,但我一定是最勤奋、最辛苦的。”
沈佳妮像山口百惠
记者:《平淡生活》和您前几部作品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海岩:我喜欢的不完全是案件、犯罪、言情,我还喜欢人物的命运和在命运下人生的选择,生活态度。另外,我想表达的是在利益金钱面前,不同人的不同表现和反应,这也是这个社会特别值得关注的事。
记者:这部戏里记者的身份是您自己吗?真是您跟踪了很久的一个真实事件吗?
海岩:没有,当时想风格上能更纪实些,它是一个采访来的事件,后来采访者也卷入其中。有人问我:“你跟踪这几个人物有多长时间?”我说这故事是我用三个月的时间在我心里自然形成的。这是一种形式上的圈套。
记者:听说主演都要先过您这道关?《平淡生活》里的几位演员和您想象的符合吗?
海岩:很多人说演员是我定的,这是不对的。我是不挑演员的,基本上也不推荐演员。导演会选一批给我看,有些演员我觉得和戏差别太大,接受不了的,基本上这个人就很难上了。差不多的前提下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演员之间的搭配、身高、外形、感觉,这个可能导演更有发言权。
《平淡生活》中两个男演员外形上和我想象的稍微贴近。沈佳妮(饰演优优)距离稍远,但是我们得感谢沈佳妮的表演才华。她和孙俪一样,没学过戏(当时沈佳妮刚考入中戏),长得不算漂亮,但有表演天才,我第一眼看她为什么喜欢呢,因为她像山口百惠。
记者:她和您作品里的优优差距在哪儿?
海岩:作品里的人可能更标致一点,稍微野性的美人。沈佳妮感觉有点单薄、文静,所以完全要靠表演来后天弥补。
记者:优优少女时的戏拍得特别美,成人后的优优好像跟她有一点点不太贴。
海岩:演艺圈里都知道的规律,第一,别跟动物演,第二,别跟孩子演,孩子完全是放开的,你夺不过他,他那种本真是大人做不出来的,她天然就是那样。薄冰墨只有半集的戏,我只要给她写够三集戏,人生中写几处波浪,她立刻就红。
记者:《平淡生活》中优优一生的命运太坎坷复杂,有没有想过观众会不相信?
海岩:我觉得写作有两种:一种是逼真的生活描摩,生活原状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种是把生活瞬间戏剧化和理想化。我的小说很多都不是生活中可能发生,或者说生活中很极端的事,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能认同呢,说明至少它还是和人内心的向往、渴求或者梦想结合沟通起来了。
记者:您取《平淡生活》的名字有寓意吗?其实她的生活并不平淡。
海岩:惊涛骇浪之后还是希望过一种平淡生活,也是我对平淡生活的追求。
记者:您为什么总把人物的命运写得那么残酷?
海岩:我是一个特别看重怜悯心、感激心、同情心的人,我希望观众和我一样,当你看到不平事,看到有人受苦时,你的反应是什么。有人问我是不是想赚取大家的眼泪,我说现在大家什么事没见过?眼泪会为你而掉?现在很多人挺麻木的,感情上、道德观上。那么你掉了眼泪,你肯定是被感动,被感动对一部文学作品和人的沟通来讲绝对不是坏事。
记者:除了残酷,还有浪漫和唯美,写的都是年轻人,这好像和您这个年龄不相符。
海岩:我可能比较喜爱年轻人,可能我写官场、商界,写中年人更熟悉和得心应手。但我觉得作家写什么东西基于两点,第一是他熟悉,写作的基本原理就是写自己熟悉的事,第二就是写自己的兴趣,自己向往的事、梦中的事,艺术造梦,这样写我觉得舒服。
手都写变形了
记者:我们都知道,您既经商又写作,用什么心态调整这两种状态?
海岩:我还是把写作当业余,因为我白天上班,我当董事长兼总裁的分公司近1万人,事务性工作非常多,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把我的专业做好,事务料理好,这是我要做的。
写作呢,我始终告诉自己,你是业余作家,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不要太在意。我可能手也快了点,不是特别拿写作当一种对名利的追求。
我曾开玩笑说,我不想听批评。本来我是业余干这事的,夸我两句我还算有所得,批评我属于有点欺负我,因为我夜里坚持写。我写作就是体力活,不像多数作家,吃饱睡足,看很多书,苦思冥想之后有感而发。我虽然是有感而发,但从时间、体力上都是在非常业余的状态下一点点写,这种情况下有毛病或者作品质量有问题,不是最好的状态,也情有可原吧。
有人问我,那你为什么还写呢?可能也是爱好吧,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出版界或者影视界弄成一种品牌了,不管你写得好坏,都会有市场。读者有需求。我说得高尚点,就是为读者的需求,私下一点,自己有这种喜好。
记者:写作是不是已经是一种习惯,不仅仅是爱好了?
海岩:连续八九年,每一年出版量在80万字以上,专业作家我也没有找出第二人。别人问我在中国作家中的地位,我说我是这八年来发表字数最多的作家。我又是业余的,所以,我特别有理由说,我是中国作家里最勤奋、最辛苦的。
记者:怎么理解您这个现象?
海岩:友善一点地说海岩是勤奋的人,再友善一点地说海岩是个能力很强的人,不友善的人说海岩是个粗制滥造的人,再不友善的人说这肯定是别人写的啊。
记者:有人认为海岩有自己的写作班子。
海岩:老传说我有写作班子,说海岩不是写作能力强,是凝聚力强。他们不相信我一个人怎么能写那么多,又上班,包括我们公司里的人也觉得不太像我写的,认为跟我平时说话的腔调不一样,这么多年都在一个公司里上班,他怎么会知道那些生活呢?
我幸亏不会电脑,我至少有七八百万字的手稿证明是我自己写的。我手都写变形了,我家里人说干什么不能干作家,太辛苦了,我晚上十点下班,回来就写,写到两三点钟,早上七八点钟上班,天天如此。太辛苦了。
很多人说我枯竭,但我的性格是,你说我东我非说西,说我枯竭我真没枯竭,我自己的生活经历我还没动呢。
丁黑:“粗人”春心也荡漾
记者:海岩与赵宝刚被认为是品牌组合,现在您和丁黑导演合作了《玉观音》、《平淡生活》,从您的角度怎么看这两种合作?
海岩:他们同样拍所谓的海岩剧,但是有不同的解释和风格,都是我喜爱的导演。赵宝刚本身就是一个浪漫的人,他的趣味情调,那种敏感点和我非常相近。
丁黑以前拍写实作品,西北汉子,但他是学文学出身,所以他对人物的理解和把握非常强,而且丁黑是有浪漫情怀的人。你看《平淡生活》第一集,两个小孩之间的感情拍得非常浪漫唯美。丁黑不是这样的,他穿衣都是乱穿的,他根本不在乎。但在片中,他是非常细腻的,像拍电影一样。一看作品就看出来了,他是有春心萌动的人。我跟丁黑老婆开玩笑,让她要小心他,他是很浪漫的人,他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记者:您的另一部作品《深牢大狱》也非常受关注,它更多的是写成长、写命运,是您的写作风格开始转变了吗?
海岩:《平淡生活》比较像命运的作品,《深牢大狱》更像成长的作品。很不凑巧的是我连写了两部小说,都被称为成长小说,一部是《深牢大狱》,一部是《河流如血》。《河流如血》写一个孩子的家庭变迁和个人成长。《深》写一个年轻人由于命运的改变,人的价值观和性格发生巨大变化,它们爱情部分、案件部分可能被忽略了。
记者:《河流如血》非常写实,会脱离您唯美理想的风格,走逼真再现生活的路线吗?
海岩:我比较喜欢好莱坞的,好莱坞大事件不很真实,有点匪夷所思,但它细节真实,人物关系,人物表达,语言是很真实的,我喜欢这种东西。
自娱自乐也娱人
记者:有没有心理准备,一旦海岩剧关注度越来越小,您会怎么面对?
海岩:我确实有这种感觉,这个时代各领风骚三五天。我解决的方式:第一,我是比较阿Q的,我是业余的,我不在文学史和文学界谋求任何地位,自娱自乐也娱人。 第二,我已经有10年算是在一线编剧的位置上,基本上有八九部片子在商业和口碑上还不错,我已经超期服役了。第三,由于我业余和超期了,我的心态很清楚,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指标,我的片子卖赔本了,就不做编剧,我的小说起印数低于5000册,我肯定就不写了。
但不可否认,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品牌时代,一旦品牌有,你差也有市场。我现在大概有五部作品还没有见观众,如果其中有一到两部又火了,我就能维持。《平淡生活》、《深牢大狱》、《河流如血》,还有我新写的卡通小说《五星饭店》也要改成电视剧,还有《便衣警察》,有一部火了,我基本还能往下混。我也不指望我个个都好。
我觉得从客观规律说,我需要一个往下走的过程,才显得我又起来了,我老这样呢,就老有人说你是不是下降了。
记者:说到《便衣警察》,在拍摄过程中好像出现了很多画外音?
海岩:《便衣警察》比较像电影《玉观音》,编剧我没有参与,演员、导演我也没有参与去选,我很难评价它们。
记者:万一出来的东西不成功会不会砸海岩牌子?
海岩:这就要靠运气,有人说海岩剧有点儿像金庸剧,有重拍价值。如果《便衣警察》拍摄失利,对我重拍的市场打击很大,那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如果《便》大获成功,对海岩品牌是有好处的。
《玉观音》改成电影,演员导演都是大腕,但市场效果和口碑都不好,客观上影响了海岩作品向电影市场进军。有人问是不是海岩作品不适合搞电影,我说不是,《玉观音》不成功是创作失败,创作的很多环节没有把握好。
记者:《五星饭店》好像和通常意义的海岩剧没什么联系,它摒弃了浪漫唯美吗?
海岩:《五星饭店》对我是一个挑战,它要求是卡通,不能复杂,也不能过于悲惨,导向要特别正面。它没有摒弃海岩的东西,但是它给我的限制太多了。
记者:饭店可能是您熟悉的生活。
海岩:也不熟悉,特别是底层服务员的生活,我们公司有26家酒店,我主要是负责十几个大单位的一把手。饭店的副手我可能从没接触过,不用说服务员了。
记者:有时候是不是也是刻意保持一种旁观者的状态,不愿离具体生活太近?
海岩:旁观者在深入之后再旁观应该说比较好。古人讲,写作要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是你必须了解它,但是你真正要动笔的时候,你要出乎其外,你要在另一地方去关照它,可能更全面客观。
感性的人做了理性的事
记者:您是一把手,一把手似乎应该是特别理性的,但写作是需要特别感性的。
海岩:我天分上是一个感性的人,但我一辈子干的都是理性的事,理性也不知怎么就锻炼出来了。所以我说,我天性是右脑发达的人,不知怎么把左脑锻炼出来了。这与这么多年的经历有关。
记者:有些人攻击您一点的是您作品里的思想性,深刻性?
海岩:我欣赏巴金老人说的,朴实,不露痕迹,所以我所有的,包括文字,要表达的想法,都要藏,有意的藏。文字上但凡觉得不是生活中常用的,都要想方设法换成生活中常用的,但凡有点学究腔、拗口的,我一定不要。我慢慢形成对那种文字的反感,我一定是写特别平实的文字。我不认为我的文字不好,真正爱看我的人还觉得海岩的文字舒服。
记者:有一天您的生活真的归于平淡,你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什么?
海岩:我特别向往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贵州或者四川,默默无闻地住下来,我挣的那点钱就是一个大财主,我找几个人帮我打扫打扫院子,在那特别受尊重。远离纠纷,远离世俗的喧嚣,过一种挺理想的生活。我的欲求特别生活化,特别具体,养一只狗特别快乐,吃个好菜也挺快乐的。
不上电视找麻烦
记者:像杨澜、许戈辉这样的访谈节目,还有《艺术人生》都盛情邀请过您很多次,但都被您拒绝了,为什么?
海岩:我怕上电视,因为电视把人弄得像明星似的,我反感作家、企业家上电视。我不上的借口是我写纯情小说的,读者把我想象成陆毅那样的,可事实不是。还是别破坏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吧。而且中国人的心态就是这样,你越火,批评的声音越多,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记者:这是您以退为进的做人守则?
海岩:所以走哪我都说我是业余的,我先把自己贬低点以后,他们再说我就该显得特别不厚道了,我不是自己把自己救了吗?
白郁虹记者:很多人也有天分、勤奋和机遇,但都走不到您这一步。
海岩:我还是一个有方法的人。现在相当一部分作家或者说文学界比较傲慢,我就要表达我自己,不论时代怎么变化,其实现在的思维方式,或者语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仍然用十年前的方式写作,你仍然只写你感兴趣的东西,仍然只沉迷于形式的探索,读者就不买账。你不尊重读者,读者就把你边缘化了。我可能是看到了时代的变化,读者的变化。我更愿意去了解这个变化,来改变我要写的内容和方式,调整我叙事的速度和角度。所以,一部好的作品是作者和读者的较量和配合。
(白郁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