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航拍
侯勇
《天高地厚》中有一场关系到全剧立意的重场戏需要航拍,地点是地处河南千仞万壑的太行山,两面群山险峻,中间峡谷万丈,我演剧中的梁双牙,要在航拍开始后,沿着峭
壁悬崖在大山之中独自行走。
按照事先的安排,中央电视台专门用于航拍的直升飞机从北京出发,在新乡机场按预定时间起飞后,导演沈好放陪着我乘车沿盘山公路来到了拍摄位置。
一部农村戏用直升飞机航拍,而且只拍我一个演员,我内心被激动着,连连感慨。沈导也很兴奋,也许是离高高的太行山顶越来越近,四周的景色太美的缘故,我心里总是有一种要开口念诗的欲望。沈导望着远处问我:“兴奋吗?”
“兴奋!太兴奋了!”
“觉得值吗?”
“什么?”我对沈导突然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用直升飞机航拍农村戏。”
“值,太值了。不过,也许只有中央电视台才敢这么干,别人做不到。”
沈导点点头:“侯勇,我心里想了一句话,一会儿,等到直升飞机来了,正式开拍时,你就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沿着这条山路朝远处跑吧。”
我问沈导:“什么话?”
沈导沉默了片刻说:“天高地厚兮人情重,地厚天高兮重人情。”
这一瞬,我觉得透过沈导的高度远视眼镜,能看出他内心的真诚,天高地厚兮人情重,说的是自然山川的壮美与祖国文化的深厚,地厚天高兮重人情,说的是要拍好这部戏,一定得把中国农民的勤劳淳朴智慧善良的本质表现出来,多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也许正是沈导拍这部戏的创作主旨。
我兴奋地说:“那我现在就跑跑试试。”
我沿着紧靠山崖狭窄的小路,按照指定方向朝远处跑了起来,起初,一边跑我一边在内心念着沈导刚说过的话,可是,当我侧身朝一眼望不见沟底的万丈深渊看去,抬眼朝头顶上那近在咫尺万里无云的一片蓝天望去时,我的内心真的感动了。
我的脚下,远远地可见被誉为“当代活愚公”的张荣锁带领村民们修成的国家级标准公路,这条用汗水和生命换来的公路,蜿蜒在太行山脉中,活脱脱地像个一挥而就,用繁体写成的巨大的“龙”字,在秋日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仿佛龙字的每一笔触,每一顿挫都闪动着充满人性而又厚重深沉的光芒。
为了修好这条路,张荣锁倾家荡产,天天带着村里的壮劳力,背着炸药和钢钎,穿岩凿壁,一锤一镐地修路,听说村里还死了人。至今,那些当年失去亲人的家庭和因为修路失去劳动能力的人都是由村里负责照顾。
这就是中国农民!他们祖祖辈辈生于穷山恶水,无怨无悔地劳作着,原本在山脚和崖缝里开出巴掌大的地也能勉强糊口,可这些年保护山林,保护植被,这一点点土地,也都响应国家的号召“退耕还林”了。
这条山间公路一直修到老爷顶,那里有一座用铁瓦修成的古庙,传说,当年修庙时用的每一片铁瓦都是用毛驴一趟趟一年年驮上山去的。而如今,旅游观光的客人,可以乘着带空调的豪华汽车直接从河南乃至全国各省一直来到建在这高山之巅的停车场,而当年修路人的儿女们则是这个旅游景点的导游或者工作人员。
这就是今天的中国农民。
我在《天高地厚》中扮演的梁双牙也是一个作者笔下的新型农民:这些年来,蝙蝠村的耕地紧张,常被各式各样的理由征用,还在村里盲目上马建了所谓的“开发区”。为了种地打粮食,全村人没办法,只好拆掉供奉着祖宗神灵的老房和祠堂,可这样也不行,地还是越种越少,梁双牙就和他的恋人鲍真上山勘查,准备修渠泄洪,又险些被山洪和泥石流困死在山洞里。生我的是这片土地,养我的是这片泥土,梁双牙的父亲梁罗锅愁得说不出话来,蹲在地上抱头叹息:“咱农民种点儿地为啥就这么难呀!”
我喜欢这部电视连续剧,她紧紧围绕着土地与农民的命运,把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近三十年的农村变迁用二十四集的篇幅呈现在观众面前,除了老一代农民,还写了像梁双牙、鲍真这样的新式农民……
直升飞机戴着强烈的轰鸣声,穿过峡谷,穿过天边的云海,像一只小小的蝙蝠,正在一点点接近拍摄现场。导演在隐蔽位置上通过军用步话机,同时向直升飞机和我下达了命令:“直升飞机已经到达了预定位置,侯勇注意听我口令,开机,侯勇注意,拍摄开始,走起来!”
我走着,四周是静静的峡谷,万籁俱寂之中,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眼见着飞机一点点地向我靠近,并在不断地降低高度,我迈开大步开始在峭壁上走着,甚至能感觉到直升飞机带起来的山风从我的头顶上呼呼吹过……
天高地厚兮人情重,地厚天高兮重人情!
“鲍真,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开始大声地说台词了:“真是不登高不知道天地之大,咱们要告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时代,做新一代的中国农民……”
直升飞机从我的头顶上呼啸而去,沿着巍巍太行一直飞去。我一个人站在黛青色的太行之巅,心中涌动着无比激越的情怀。
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河,作为一个演员,我将永远记住这次难得的航拍。
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