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张新建：中国导演面临年龄断层
张新建
采访手记：张新建有山东人的耿直，爽朗，在言谈中更充满了直言不讳的豁达。谈到如今中国内地导演面临的断层问题，张新建忧心忡忡，他以山东影视剧制作中心举例，很怕后继无人的现实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上演，而对于如今年轻人得不到信任，拍戏出不来的现实，张新建也表示是制约目前电视剧行业发展最大的问题。
视频：对话导演张新建 中国导演面临年龄断层 媒体来源：新浪娱乐《孔子》：个人劳务费省领导特批
主持人刘杨：张导是哪一年入行的？
张新建：我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是81年分到山东广播电视剧团，那可能算是入行。
主持人刘杨：那个时候整个创作环境是怎么样的？
张新建：那时候一般以单本戏为主，那时候一个单本戏可能花三四千块钱一集，后来有上三集，后来有三集、四集、五集、六集，再后来有中篇，一直等到中国剧作中心拍了《敌营十八年》长一点。
主持人刘杨：三四千块钱一集在当时拍摄环境已经算是很高的劳务费吗？
张新建：是，那时候没有劳务费，所有演职人员没有稿酬，剧组负责吃住行，如在本地拍摄还要交粮票，如果出去办全国粮票和省粮票，那时候一天伙食费连吃带住一个人1.2元左右。
主持人刘杨：多吗？
张新建：不多，吃住1.2元，好一点1.5元，关键没有劳务费，完全用来制作。再加上那时候节目不是制作是用来交换，比如说我山东制作一小时节目给你北京台，你给我一小时的节目，没有买卖，设备是免费的，纯计划经济的，因为那时候电视刚起步。
主持人刘杨：导演劳务费会不会比灯光，美术稍微多一点？
张新建：当时就没有劳务费。
主持人刘杨：补助呢？
张新建：一开始也没有，后来也有，81年我回到山东做副导演，84年才正式做导演，没有补助。我真正拿到补助是85年拍《宋江》的时候，外景补助。
主持人刘杨：那时候是时代进步了，每个导演都有这部分，还是你们这个剧组特别给的？
张新建：山东那时候情况比较特殊，后来有劳务费，山东劳务费也是属于比较低的，搞电视剧山东是延安电视台，筹金比较低，制作费也比较低，那几年山东拿了三连冠，《武松》，连续三届都是一等奖，当时主要搞水浒系列。我拿最高的劳务费，88年我接了一个活叫《孔子》，播的时候92年，拍了两年，后来做了十个月，一共16集的戏，我个人劳务费是属于省领导特批，一集50块钱。
主持人刘杨：很多了。
张新建：不少了，用四年时间拍一个电视剧。
主持人刘杨：那时候用四年时间酝酿一个电视剧，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张新建：现在基本上不可能，主演孔子的王绘春提前八个月进组，得找老师给他上课，给他讲孔子，学技能，各种跪拜，包括骑马，一般表演者都是提前三个月进组，现在不可能。
主持人刘杨：让我想到了《红楼梦》长达一年时间。
张新建：是，当时的《红楼梦》，包括《西游记》，以及后来的《三国》，设备方面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科学和先进，那会儿是想办法按那个景找，根本不像现在有很多影视城。
主持人刘杨：那个时候没有压力吗？
张新建：那时候想把作品做好，不像现在能卖多少钱，那时候拍一个好的东西，尤其是很多名著性的东西，大家千方百计想把它做好，能够无愧于这部名著。那时候大家做的很纯粹，真正为钱很少，不能说没有。
主持人刘杨：张导的话意思是没有经济压力，只是我尽心做好就好。
张新建：那时候经济消费比较低，还有工资，我那时候大学毕业50块钱工资，很满足了。不像现在有那么多名牌，吃点饭，大家在全力以赴做事业，顾不说想更多的。
主持人刘杨：拍《孔子》是您拍比较难的一部戏吗？
张新建：是，筹备两年，得从头开始，得读很多的东西，还要拜访和请教很多的专家，那时候专家都是世界知名的，现在好多人都不在了。
主持人刘杨：其实当时做事的态度上是非常严谨和具有文艺气质的。
张新建：是，现在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现在好东西像播的比较好的，不管是普通观众和专家都认可的东西，这个团队肯定是在艺术创作上很严谨和踏实的团队。
主持人刘杨：当时在您的那个年代里，哪一种题材是比较受到老百姓的关注和重视？
张新建：那时候不一样，因为那个年代电视剧刚起来，山东台的《武松》能达到万人空巷，就是没见过。因为我上学的时候看的是《敌营十八年》，我在中戏读书，后来山东出了《武松》，那个按现在讲是古装戏，再一个跟现实生活靠的比较近。第二年拍《高山下的花环》，正好越战刚刚过去，大家有这个热度，在主人翁塑造以往见过不太过。包括第三年拍《今夜有暴风雪》，那时候不像现在，那时候几乎电视台播什么观众看什么，那时候电视剧没有摇控器，电视剧量很少。现在选择余地大 ，一年上万集，那时候没有那么多。
主持人刘杨：那种万人空巷在您的理解里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张新建：就是上班也好，因为那时候饭局很少，一般下班就回家，回家看电视，后来山东完了北京这边的《渴望》，《北京人在纽约》，后来在广东出了几部戏。
主持人刘杨：那时候您最深刻的感觉是什么？觉得做电视剧真的能够非常有前途，非常好的一个职业吗？
张新建：没想到电视剧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电视剧的产品在国外不像我们中国，在中国成了特别是广大普通老百姓主流的文化消费品，可能出于中国的国情，上的很猛，市场化。那时候大家想做事情，我毕业的时候算大的，27岁了，也是电视剧刚刚起步，较了劲在拍，整个创作范围，大家都很努力。再一个起步阶段很多事没有悟透，拍的很慢。那时候拍完这边拍那边，后来慢慢双机拍摄和多机拍摄，电视剧行业很年轻，所有涉足这个行当的人都很年轻。那时候推移动通道，一个镜头推半天都推不上去，都在摸索。后来流程和工艺慢慢大家熟了，再加上设备的更新。那时候拍戏都是钨丝灯，假灯费了劲。
主持人刘杨：拍最长一个镜头是多长时间？
张新建：最长时间忘了，反正我记得拍《孔子》有一个镜头够长的，两个多小时，表演者老是感觉不到位，你想16集拍16个月。
主持人刘杨：是演员表演还是当时技术手段。
张新建：主要是演员表演，因为那个年代主要是作为贵族不动，尤其孔子非常讲究礼仪这一块，实际上演员完全凭内在的感觉，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那个时候皇上戴的冕带戴着小珠子，严格来讲受过训练，皇上往那一坐，这个小珠子不能动，这个是很难的事情，根本做不到，再加上坐的时间很长。
主持人刘杨：现在听您说起这些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现在古装戏充满戏说的成分。
张新建：孔子按照周礼，戴着珠子不能动，现在看皇上没有不动的。
主持人刘杨：会不会觉得有一些地方在发展过程中退步了，
张新建：不能说退步，随着时代的变化，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人们的审美层次、标准和选择越来越多。不能说退步，可能我们在改革开放以前很多方面的思想，或者规则，等于很多方面的准备不足，国门打开了，吸引进来很多好的东西，但是也有很多不的东西。但是你说中国人封闭那么多，从70年代末开始改革开放，突然打开过门大家看到很多没见到的，这个东西好还是不好，怎么接受和消化它，这个我们准备不足。包括我们现在很多市场行为，我们市场的规则还没有把它完备化，或者还没有明白，我们就走入市场，这当中肯定会出现一些不应该出现的事情。
《闯关东》：最多干十四个小时，没必要熬
主持人刘杨：您是在强迫自己适应这个阶段还是被动的？
张新建：也不是强迫，现在人们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过去从报纸、广播，后来有了电视，现在有了网络，信息源越来越多，下面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肯定会越来越多，社会总是要发展的。你必须要去适应，当你适应之后能不能用现在政府的话，与时俱进之后你能不能具有科学的发展观，适应了，能跟上了，能不能再超前一点，这就迫使你思考和需要很多东西。不能说纯粹的迎合观众，但是你必须要理解和了解观众现在对电视剧的需求，他跟过去是不一样的，因为年龄的关系，职业的关系，地域的关系等等划分的越来越细，每一部分观众他可能会喜欢看什么样的戏，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正常的符合市场规律的制作。不像过去一样，大多数情况不管观众想看什么，领导喜欢什么，你说拍这个，又上来一个领导说你拍那个，因为那时候是计划经济，现在不行，现在动则电视剧一个大一点的制作少说得一千万以上，你不仅仅是要投入，还要有产出，还要把戏拍好，还要有影响力。我觉得对于推动中国电视剧来讲，应该是非常好的事情。
现在的遗憾就是，我们这批人基本上属于50年代生的人，中国去年是1200集电视剧，这次开导演工作委员会，导演方面的人才，不光是导演，包括整个电视剧制作也有人才、导演、摄像、制作、编剧，包括演员等等方便，这个明显后劲不足。我们60年代导演比较优秀的也就是那么几个，70后的现在也有，当然还没有造成那种轰动效应，这样会使年轻导演在电视剧市场占有的份额越来越少，这个电视剧制作的品质能不能再一个比较好的水平的基础上往上发展这一点是比较担忧的，在我们单位出现这种情况。这是比较可怕的事情，这是全国性的问题。
主持人刘杨：有没有什么可以预见的解决方式？
张新建：一个是要培养，人才你要培养，因为在院校读了几年书之后，马上出来干导演，这不太现实。比如说我那个年代，我是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的，我学的舞台剧，我为什么做三年副导演，电视剧这一块肯定表现的手段、方式跟舞台剧不一样。正好有一个导演是我们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第一届毕业生，本科的，毕业之后当老师，后来因为她爱人调到我们这儿，山东又没有电影，她调到山东省话剧院，我们把他请过来拍电视剧，我开始给她干副导演，她有很多给导演学生上课的讲义，我跟着这个老太太三年，把她那些讲的东西和讲义都学过来，我在她的辅导下看了不少书，她也给你讲。84年正好年满30，俗话讲三十而立，我给领导写了一封信，我说我想独立拍电视剧，那会不像现在这么复杂，领导说有两个剧本，你拍哪个，我说拍这个，他说为什么，我说为什么。
主持人刘杨：委派任务。
张新建：这就是那个年代。现在过毕业的学生，电视剧基本上在制作业市场化了，投资方把钱投进去不要紧，你得挣出来，看他有什么作品，刚毕业的学生拍砸了怎么办。你们这个年龄段赶上好时候，也不好，竞争太残酷，就业机会有，但是竞争的人太多。导演也是这样，你两三年没有东西出来，下面还得重新写就费劲，这不利于人才的培养。
主持人刘杨：你没有后期人才的压力。
张新建：没有，我们山东电影电视剧影视制作中心，我还属于副主任，我都为我们单位着想，因为我们得赶快提几个人才。将来这帮老同志还有人养老，养老得多拍戏，多挣钱，当然我可以做别的，现在改制成集团，电视剧在山东来讲历来是不错的，尤其是近几年。我们最年轻的导演，刚拍完《生死线》的孔笙他是最年轻的，年轻也是60年的。
主持人刘杨：50岁算是年轻的。
张新建：康洪雷、高希希都是这个年龄段的，这都属于年轻的，70年的没有，98年到我们那去的中央戏剧院导演系毕业的，拍过两次戏觉得不行，就PASS了，我觉得我们单位的情况能够折射出我们整个国家电视剧的现状，折腾的都是50年代的，少量的60年代和极少的70年代，电影和电视剧还不一样，除了民营公司和事业单位，就是体制内的，他们也在做，像中国剧作中心和北京剧作中心包括山东等等，但是现在人才是很大的问题。
主持人刘杨：有没有跟同行聊过这个话题？
张新建：经常一块聊，当然电视剧艺术是综合的艺术，但是综合艺术有几个关键因素，导演是其中之一。再怎么综合我整一帮优秀人才，导演不行就麻烦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导演上不去大家再怎么费尽也不行。
主持人刘杨：但是我觉得张导对于整个电视剧现状的把握，感觉到您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张新建：也不是幸运，因为做这个行业，我刚才说虽然是综合艺术，但是导演的艺术非常非常关键，迫使你不断的学习、思考。说白了不断提升自己的艺术修养，同时不断提升自己方方面面的修养。我有时候跟年轻人讲，你是导演，但是你的导演太大，艺术感觉没有。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做导演的感觉，那时候搞电视剧的比较少，感觉挺不错的，再加上年轻，也着急，甚至爱骂人，脾气大，我估计大家有这样的过程，年轻人都可能这样，但是这个过程要尽量缩短。尤其现在社会对电视剧的要求品质越来越高，唯独踏踏实实的往前走。我跟大伙儿开玩笑，我不是特别勤奋，你让我一天干十八个小时不可能，《闯关东》最多干十四个小时，最关键是踏实，能把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效益取得最大化，没必要熬，大家眼睛跟兔子一样精疲力尽，肯定出不了好东西，踏实很重要的。然后一定要学习，要思考，因为现在对导演综合素质要求越来越高，现在搞作品除了观众要从艺术上审美得到满足之外，你还要给他有益的思考，能引发他想点什么，不能光用电视剧把事说完了，要想点事，引发人们有益的思考，这样作品艺术审美和精神品质，思想含量都达到相对比较高的水准上，同时能够比较好得融合在一起，这样的作品可能会的时间长一些，不像一般过客看完了就过了。尤其到了一定的年龄，多搞这样的东西，所谓的闹剧，现在年轻人有的事让他们做，你要把自己的长处发挥出来，当然你要关注这些事情，你再能不能把什么都拍的很到位。
主持人刘杨：觉得您这番话可以给未来年轻一代当教材。
张新建：别，大家伙聊天都这么说，现在都很明白，我来我把作品拍好了，投资方满意，观众满意，也挣了钱，专家也满意，我又达到了市场份额，还会有人找我拍戏。跟大家关系融洽，一招呼大家都来了。如果你的戏拍的不怎么样，人也没有亲和力，你再干活谁来，没有人来了，很简单的事情。
主持人刘杨：谢谢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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