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面阔目,身材魁梧,典型的东北大汉;透过一副金属镜架,深邃的眼神中仿佛总在思考着什么,有时甚至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这就是高满堂,因其创作的影视剧本频频获奖影响深远,而被誉为“金牌编剧”。
与高满堂最负盛名的剧作《闯关东》一样,他祖籍山东,出生于大连,前辈也曾闯过关东;他下过乡,上过大学,当过老师,写过小说,现为大连电视台一级编剧,创作过电影四部,电视剧五百多集,多次获得飞天、金鹰和“五个一工程”奖。而李幼斌、阎妮、萨日娜、陈小艺、王姬等明星,也通过主演他的电视剧获得最佳男女演员奖。
高满堂的剧作多以广阔的时代为背景,以平民百姓为描写对象,除了鸿篇巨制《闯关东》系列之外,尚有《家有九凤》、《常回家看看》、《天大地大》、《错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的娜塔莎》等已播或待播的电视剧,令人不禁感叹他创作的高产和优质。不仅如此,在一个别人很少涉猎的领域——工业题材方面,他也充当了“开顶风船”的角色,通过《大海风》、《大工匠》、《漂亮的事》和即将在天津卫视开播的《钢铁年代》,使久违了的中国产业工人形象跃然荧屏之上。
日前,高满堂与《钢铁年代》制片人侯鸿亮,主演陈宝国、姜鸿波来天津卫视录制《津夜嘉年华》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交谈中,他深情地表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工人仍应是国家的主人翁,我们的荧屏不能忘记产业工人。
《钢铁年代》:灵感源于毛泽东访苏
记者:即将作为开年大戏在天津卫视播出的《钢铁年代》,以鞍钢为背景,描写了新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的奋斗史,现在表现工业题材和工人生活的电视剧凤毛麟角,你为何要为工人写这样一部戏,是什么激发了你的创作灵感?
高满堂:其实我在上世纪90年代就写过工人的戏,如《大海风》,写造船工人的;《大工匠》是写钢铁工人的,后边还有一部《工人大院》,表现的都是产业工人的生存状态和喜怒哀乐。我是怎么想起写《钢铁年代》的呢?几年前,我在创作《大工匠》时,在一个老板那里看到一本上世纪60年代出版的《鞍纲志》,里边记载了中国工业的“长子”鞍钢的艰难发展历程,这让我心情特别激动,觉得这是个重大题材,一定要拍成电视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年毛泽东率中国政府代表团访苏,签署中苏友好互助同盟条约时,毛泽东向斯大林提了一个问题:“斯大林同志,在条约签署前我还有个要求,一定要把鞍钢写进条约里去。”斯大林耸耸肩,惊讶地说:“一个鞍钢值得写进条约吗?”毛泽东说:“这您应该很清楚!”斯大林笑了:“毛泽东同志,您非常聪明,战争打的就是钢铁!”毛泽东回国后,几次致电东北局,强调鞍钢是重中之重,鞍钢需要什么,全国人民就支援什么。
记者:《钢铁年代》中大的历史框架、人物和故事,都是真实的吗?有没有生活原型?
高满堂:大的历史框架肯定是真实的。在鞍钢采访期间,我与创造了那段历史的老厂长、老工程师进行了深入交流,搜集到大量创作素材。至于人物,艺术作品中的人物一般都是虚构的,但一定要接地气,不能凭空编造。我在工厂生活多年,接触工人很多,已形成一个人物气、人物场,工人的形象已活在我的脑海中,创作时,不用我找他们,他们主动就来找我了。包括陈宝国饰演的尚铁龙、冯远征饰演的杨寿山,都有我在采访中遇到的工人的影子,然后把他们拼接组合起来。
记者:你觉得陈宝国、冯远征等是否完成了你塑造的人物形象?
高满堂:《钢铁年代》37集我都看了,实话实说,他们演得比我写得好,人物立起来了,里边加入了很多演员的二度创作和细节处理,非常好,我非常满意。
突破瓶颈:不能把产业工人边缘化
记者:在一个市场经济和文艺作品越来越娱乐化的时代,工业题材似乎已被淡忘了、边缘化了,很少有人愿意触及。是否工业题材收视面窄,市场空间有限呢?
高满堂:我们现在的影视创作,多定位于青年和时尚,还有就是翻拍和恶搞成风,并未对收视群体做过精确的调查,因此存在很多误区。如认为工业题材乏人问津,拍出来也不赚钱。据统计,我国每年生产电视剧1.5万集,工业题材还不足百集,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拍工业题材是反其道而行之,充当了“开顶风船”的角色。首先,我关注这样一个现实:目前我国尚有1.5亿产业工人,加上他们的家属,起码也有四五亿人,怎么能说没人看呢?我相信工业题材拍好了,也是有广阔收视市场的。比如我的《大工匠》在北京卫视的收视率高达8个点;写沈阳机器制造业“五朵金花”的《漂亮的事》,在央视八套黄金档播出收视也很好,还获得了“飞天”二等奖。所以,工业题材不是没人看,而是如何拍好的问题。
记者:那么,你认为当前工业题材创作存在什么问题,如何突破瓶颈?
高满堂:我想,工业题材创作有两个极端:一是过去常把工人理想化、神圣化,不接地气、人气、生气;近年来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一写工业题材就是改革家的天下,工人成了改革对象,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突破工业题材创作的瓶颈呢?我始终怀有这样一个理念,尽管时代变了,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产业工人仍是中国民族工业的主体,仍是我们时代的主人翁,我们荧屏上仍要有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形象;艺术家要关心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喜怒哀乐,要为他们说话,而不是相反,把产业工人边缘化。这就促使我决心把工业题材做下去。
如何写工人?我认为要侧重写他们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失传统,不失主人公精神,不失国企改革的气魄;某些时候,工人看似处于弱势地位,却要表现他们乐观向上和当家做主的精神,给人以希望。总之,不能没有精神头儿,用东北话说是“塌了架”了。不然我们民族的脊梁何在?
如何好看:深入生活,真实描写
记者:一般来说,工业题材和描写工人生活的影视作品容易单调乏味,你是怎样解决这个问题,让主旋律作品变得好看耐看的?
高满堂:工业题材和工人生活,为啥极少数人做,许多人不做?因为第一,你的感情必须放在他们这儿,把他们的生存状态,所思所想时刻挂在心上。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工人,所以我对工人不但熟悉,而且有感情。第二,你必须有相当的生活积累,描写工人生活掺不了假。有些年轻编剧,一写车间就是“一片忙碌景象”,十分抽象,到导演那就犯难了,怎么拍呀?第三,你要真正做好工业题材,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一定要深入生产一线,采访量非常之大。比如我写《大工匠》,断断续续用了五年时间,深入大连特钢厂体验生活;《大海风》用了三年,去大连造船厂体验生活……
记者:现在像你这样下工夫深入生活的人太少了,你到工厂体验生活是以何种身份去的?
高满堂:以作家采访的身份,每天与工人一起坐班车上班,遇到技术难题一起研究解决,一起在职工食堂吃饭,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我一去工厂,工人们就热情打招呼:“高老师又来了,写我们来了?”“是呀,写你们,怎么样?”“现在哪儿还有人写我们,工人拿不出手哇!”我听了心里很酸楚。越是这样,我的创作欲望就越强烈,就越想为他们说话。
记者:写工人除了要投入感情、熟悉生活外,你在结构故事、塑造人物方面,还运用了哪些艺术手段和技巧?
高满堂:过去有些作品常把工人放到一个“预制”的改革题材中去,我恰恰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推到背景上,把工人拉到前景,真实描写他们与改革的关系和命运,这是第一个“不一样”;第二个“不一样”是把工厂化变为家庭化,把故事和人物放到家庭里,街道里弄里,在这个点上表现他们的亲情、爱情和友情;第三个“不一样”是我一再强调表现工人的生活情趣,写出人物幽默风趣的个性……我相信这样的切入点会使故事更好看,更吸引人。包括我下一部写工人的作品《工人大院》,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直写到改革开放,把工程师、厂长、工人,车钳铣刨都集中在一个大院里,成为一个人生大舞台,而将工厂车间推到背景上。工厂的命运牵涉到大院里的每一个人,一切改革,一切变化,都折射到这个大院里,落实到每个人身上,这样一来,故事就会变得非常生动鲜活。工人的命运、情感、情趣,这三点我永远抓住不放。
金牌编剧:一拼生活,二拼境界
记者:我注意到,你的写作基本上是围绕东北这片黑土地的,是否说明作家还是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
高满堂:我选材的领域主要是辽吉黑、河北、山东等北方地区,这地方养人啊!每个作家都要打一口深井,就看你打在哪儿,是否适合你,这很重要。
记者:我常常感到奇怪,你怎么会有如此源源不断的剧本创作出来,仅仅与生活积累有关吗?
高满堂:其实我是这样,半年写作,半年下去采访,已成了一种规律和乐趣。有人认为深入生活太费时间,我则认为“磨刀不误砍柴工”,编剧就是拼生活积累嘛!第一是拼生活,第二是拼境界,编剧必须有大境界,否则守着一堆素材也没用。在宾馆里出不了大境界。打个比方,就像土里的鲜花和塑料花的区别,塑料花再鲜艳夺目也没有生命力,尤其是今天的观众欣赏水平很高,也很挑剔,是生活还是编造,他们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甚至一个细节的失真,都会影响对整个作品的评价。
记者:你的许多作品,尤其是《闯关东》、《钢铁年代》这样的大制作,在选材上都是宏观的、历史的,这是否是你讲的大境界?
高满堂:当然有关系。我有几种戏不写:青春戏不写,不是那个年龄了;部队戏不写,没当过兵;校园戏不写,没那个生活。
当下状态:创作工农商三部曲
记者:写了这么多剧本,有没有被掏空的感觉?
高满堂:没有,因为我始终在生活里,不断有新的创作冲动。近期我的规划是创作工农商三部曲:“工”是《钢铁年代》;“农”是《老农民》;“商”是《中国故事》,写温州人闯世界的故事。此外,《闯关东》前传也即将开机。
记者:我注意到,您这次与陈宝国来津,从饭桌到化装间,经常交头接耳,话题不断,是否他又要上你的新戏了?
高满堂:是啊,我的新戏《老农民》准备让他主演。《老农民》写农村从土改到2007年政府取消农业税,是一部中国农民的史诗。我们每天谈这个戏,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明年我们相约去沂蒙山体验生活。今天我还对宝国说,我们一个编剧,一个演员,一起摸爬滚打一年,不信你的老农形象“活”不起来!(本版照片由山东影视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