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网友在看了《舌尖上的中国》后喊出豪言壮志,“好片子!我的梦想就是吃遍全国。”也有网友感叹:“居然看哭了。想起了我爷爷,回老家他经常给我做面食,怕我在学校吃得不好。”更有的网友如梦方醒:“边看边发现,自己置身宝库之中,却还大叫财富在哪里!”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在片子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味道,就“吃”这样的题材,总导演陈晓卿是怎么想到的?在节目播出之际,陈晓卿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实在是因为自己太爱吃,才拍摄了这部纪录片。“没有什么是我不爱吃的,我真是太爱吃了。能够把吃和纪录片结合起来是让我感觉世界上最幸福的事。”片子大火跟“吃”有关
东方早报:这个片子能够这么火,之前有想到吗?对你来说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陈晓卿:我觉得一个好看的片子一定有三个组成部分,一个是题材,一个是预算,一个是创作者,这三者缺一不可。至于它为什么这么火,我想最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是跟题材有关。“吃”是跟所有人息息相关的一件事儿,大家都会去关心。当然我们的团队也是一个非常辛苦并且非常敬业的一个团队。
东方早报:听说你本身就是一个好吃之人,能告诉我食客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陈晓卿:是的,我是个吃货,而且没有什么是我不爱吃的,我至今没找到有什么是我不能吃的。食客的最高境界应该就是好吃吧?这个不太好说,因人而异,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答案,就像这个片子,每个人会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它。你对美食,首先要有一个好奇心,第二要有对食物的热爱,口舌之欢,想满足还是非常容易的。
东方早报:《舌尖上的中国》是一个与以往的美食主题质感不同的纪录片,它最初的定位是什么?开始是如何筹备这样一份美差的吗?
陈晓卿:最初定位是希望通过美食这个平台,看到更多中国人的生活状态,人和食物的关系,人和社会的关系。通过中华美食的多个侧面,感受食物给中国人生活带来的仪式、伦理、趣味等文化特质,这是我们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目的。
其次,我们和以往那些介绍吃本身,包括吃的烹饪、礼仪类节目不同,这一次我们更多的是怀着“吃货”对食物的敬意和感情来做这个事情的,更希望观众能在纪录片里看到中国的变化,通过味觉来感受这个变化。至于能够完成这部纪录片,首先要感谢去年央视纪录片频道成立,一个纪录片频道应当播放各类纪录片,自然的、历史的、文化的,反映社会现实的,当然有美食旅游类的需求。所以,我向台里报了这个选题。我在中央电视台已经工作了20多年了,更多的选题是由领导派下来的任务,这是第一次自己上报,而且通过了,对于我这样一个吃货来说,能把吃和拍纪录片结合在一起,实在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
选择附带信息多的
食物作主角
东方早报:中国味道包罗万象,如何从这么多食物中寻找到最终的主角?入选标准是什么?
陈晓卿:其实也没有什么标准,我在网上看到很多网友留言,说为什么没有拍川菜啊?为什么不拍我们老家的煎饼?难道煎饼就没有代表性吗?其实,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毕竟一集的时间很有限,我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选择一些附带更多信息的美食。比如,第一,它有很好的人物故事,这个故事一定要有趣,这个人本身一定要有意思。第二就是这个食物得特别的中国,在它身上能够沉淀一些历史精华和文化传承性的东西。第三,也得是我们创作者比较感兴趣的,就像拍云南的松茸,就是因为我们那个编导特别喜欢香格里拉。
东方早报:第三集《转化的灵感》,似乎更能表现中华民族在美食上具有智慧的思考和勇敢创新。
陈晓卿:对,中国人从来不满足于一张乏味的菜单,不太喜欢拿来就吃,这个显不出自己的技术含量。所以,中国人用很长时间发明了一些料想不到的食物,比方说豆腐。豆腐是大豆转变而成,但大豆刚刚出现在中国人食谱上的时候,地位非常尴尬,它吃起来让人没有食欲,还产生大量胀气,更重要的是里面有很多化学物质,是不利于人吸收的。所以要变化成让人更容易吸收的东西,才有了各种各样的豆制品。我们这集的导演,恰好是一个发酵专业的专家,他在做这方面的时候,显得特别得心应手。我们能看到豆腐,豆腐之后又有酱豆腐、毛豆腐、臭豆腐,各种各样豆腐派生的产品。比如说鲜奶,我们肯定不愿意停留在鲜奶这个层次上,我们还有像奶酪、奶豆腐的东西,这是蒙古族的。另外像酒,米酒、黄酒,这也是一种转化。像醋,这也是一种转化。还有我们吃到的大酱、酱油,也是用黄豆发酵做成酱油,做成中国人基本味觉的基础。
东方早报:片子节奏上化繁为简,是考虑到国际市场吗?旁白一改大片的冗长铺垫,对人、食材的刻画点到为止,很有带入感,作为总导演,对旁白是怎么设定的?
陈晓卿:对,肯定是考虑到国际市场的需求。至于片子的叙述,第一,每种食物、每位厨师、每位与食物有关的人,都当成“角色”去打造。尤其是对待食物,不会直接呈现,而是要设计一些周折,用一些技巧,把它们体现出来。第二,在摄影上,要把最有魅力的一面展现出来。摄制组为达到这个要求,做了非常详尽的前期调研,这也是借鉴了国外同行的经验。
这一次蔡澜和沈宏非都作为我们的美食顾问,他们都是我的故交,合作10多年了,他们的很多意见,影响到了我们整个创作团队的创作。比如蔡澜先生喜欢自然的饮食,他认为野生动物不好吃,因为以家养动物为食材的菜肴,厨师每天都在做,都在训练中,以野生动物为食材的菜肴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这既是事实,也暗含了环保的理念。
叙事节奏符合国际标准
东方早报:现在食品安全问题逼迫很多人回归到农耕田园生活中,各地出现了有机农夫市场。
陈晓卿:对,说到食品,肯定会触及到这个方面,但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可能在一集里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它变化中带来的优点缺点、我们只能从正面的方向去描述。我不知道这样的市场,没去过,但我觉得挺好的,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
东方早报:拍这样一部纪录片所遇到最大困难是什么?
陈晓卿:应该说特别难的挑战是没有的,但对摄制组来说,我们自己把整个片子的制作水准提得比较高。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叙事节奏上,要符合国际的销售市场,它不能像我们以前一样,念一首唐诗再开始说一段故事,没有这个节奏,基本上都是特别的短促,信息量特别密集。第二,我们的摄影队伍非常出色,从主摄影到分集的摄影,都非常出色。我们特别强调,要拍出来那种垂涎欲滴的视觉效果,这个在视觉上,我基本上给80分以上。
东方早报:会拍续集吗?如果会,又从什么角度展开?
陈晓卿:这是我们首次对中国美食进行梳理,主题的确定是开放式的,我们把它当成一次有益的尝试,将来肯定还会做续集。但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标准。
专访《舌尖上的中国》音效制作人王同 那些勾起你馋虫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舌尖上的中国》除了画面、叙事打动人心,其音效也是注重细节,菜在锅里煮时的咕噜咕噜声,面条被嘬吸进嘴里的呼噜声,都配合了当时的场景和情绪。《舌尖上的中国》音效制作人之一的王同,现任九方名座(北京)影视投资公司音乐总监。早报记者就音效的制作过程和对声音的运用采访了他。
狗粮为泡好的黄豆“配音”
东方早报:你曾为多部央视纪录片制作过音效,题材多为人文、历史类纪录片,这部《舌尖上的中国》与以往不同,是一部关于美食的纪录片,能否介绍一下它在音效上与其他片子不同之处?
王同:纪录片行业是个集体协作的工作,纪录片声音设计制作同样如此,并非我一人之功。同志们为了这个片子连续熬夜半个多月,很是辛苦。国内很多纪录片,应该说更加偏向“专题片化”,更多使用采访和解说的那种类型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不同于此,它拥有更多的纪实、更多的现场,加上很多流口水的特写画面,最终目的是让观众虽然隔着电视,也像在现场一样。看一看,闻一闻,摸一摸。因此,体现细节的美,是《舌尖上的中国》的特点。
东方早报:很多人认为这个片子播出时间很坑爹,忍着馋虫坚持看到半夜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王同:是啊!我们在后期制作时也直流口水。其实引起我们食欲的有很多方式,气味、气氛、色泽等,但往往忽略了声音。比如我们吃粽子,有清新的粽叶味道,香气扑鼻的糯米味道,但糯米黏性带来的食欲,我们不会特别注意。当粽叶与糯米分离时的那个声音,也是引起食欲的一种体现,电视是声画艺术,画面和声音是同时在表现。
东方早报:能不能具体说一说,比如哪个场景用到了什么样的东西来体现?
王同:举几个例子,泡好的黄豆倒出来的声音是什么配的?是狗粮。用直径比黄豆略大的狗粮,把它泡了温水之后做的。因为狗粮泡水之后有黏性,重量密度和黄豆也差不多,但是那个味道非常可怕,我们几个人在录音棚里恶心地干呕……还有铲米饭的声音,是用一块抹布沾水弄出来的,黏黏的声音。还有一些表现黏稠液体沸腾后的声音,是我们买了几袋酸奶,用几个吸管往酸奶里吹气。当然,酸奶的黏度是需要调整的,老酸奶那种肯定不行。接着是倒绿豆的声音,用到的是鱼粮,把鱼粮倒在一个柔软的布上。因为如果直接落在地下,声音不像是一捧绿豆倒在袋子里。所以就用我们同事的防晒服放在地下倒上去,他的衣服到现在还有一股鱼腥味(笑)。
吃面条声音来自全剧组
东方早报:看来拟音是非常细致的工作。很多声音是之前现场有收音,再根据现场声音来拟音,还是凭经验和想像力?
王同:其实,声音分为真实声音和艺术声音两种。有一些生活中常见的,我们就可以根据实际来制作。但是,有一些是你不可能听到的,比如面粉团发酵膨胀。当时拍摄这个镜头时用了逐格拍摄的方法,让发酵几秒钟就膨胀起来,这个过程当然是虚拟的,但却是我们渴望听到的声音,这会让观众感受到发酵过程的神奇,看到松软的面团,逐渐变大,引起食欲。
对于陈晓卿导演来说,这个片子不仅仅是一个勾引大家馋虫的影片,更多的是希望让观众看到中国民间的饮食文化,以及通过饮食文化对中国人的智慧和生存状态有所感悟。因此,音效制作就承担了两个作用,一个是让大家仿佛可以闻到,吃到;一个是尽量还原现场,带观众到厨房里去,到村落里去,到市集里去,到大海上去。
东方早报:在音效方面,我们有没有这方面高科技的设备呢?
王同:生活音效基本上都是来自于生活,我们用的东西也都是我们常见的东西,比如说木桶、脸盆等。只不过需要仔细分析物件的发声特征:一个是振动方式,一个是共鸣方式。这两点相近,也就差不多能够模拟出来想要的声音,因为在现场录出来的声音和录音棚里出来的声音是不同的。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现场声音嘈杂,但更自然,录音棚里出来的声音干净,问题却出在这个“干净”上,会让观众觉得这个声音“跳”出了整体环境,太假。所以,你所说的高科技这时就用上了,这就是效果器。当然,效果器是常用设备,是对声音进行变形处理制作的。应该说,所有的拟音都会经过效果器。
举个例子,片中有一大锅豆浆,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在录音棚里去搞那么一大锅热豆浆 ,再把它倒进另外一个锅里。我们也不可能用水代替,因为这个声音是不对的,水的黏稠度不如豆浆。所以在对着画面倒水之后,需要处理这个声音素材,对频段处理,对调值处理等,处理之后要让它听起来好像是很黏稠的液体。
有一些是可以模拟的,有一些不能。比如扔鱼是可以的,鱼身上有黏液,有重量感。我们找一块差不多大的木头,包在湿抹布上,扔在地板或者铁板上。当然,抹布的含水量需要控制好,不然会显得像扔碎豆腐。而有一些是不能模拟的——比如第二集里面的吃面条,我们不能找到替代的方式,于是我们中午所有人的午饭订的都是面条,在录音棚里吃面,收集声音。一个人吃饱了,另一个人继续进去吃,只需要将麦克风的摆放位置、距离控制好,也就可以了,不用再进行复杂的技术处理。
在馋人的段落里,
音乐不能抢过画面
东方早报:因为是着重叙事和在场感的一部纪录片,作为主题音乐的叙事又是怎么定位?
王同:这个事情可能就比较复杂。因为音乐在纪录片里,不同段落承担不同的功能。我常说,一部好的纪录片,观众在观看的时候,是不停运动的。举个简单例子,在出现美味佳肴时,在出现现场感细节时,音乐是描述性的,这时观众的反应应该是上身坐直,紧盯着画面,注意片中的每个细节。在这个时候,音效的作用往往占据主要地位,要让观众身临其境,音乐则是辅助,在感觉上不能抢过或大过画面。这个很“馋人”的段落过去后,影片进入介绍、空景等段落后,应该让观众舒服地坐下来,看看风光,听听介绍,放松地接受影片中的故事。这个时候,音乐就应该主动一点。
东方早报:在描述人和食材的关系时,音乐从节奏上又大有不同了。
王同:对,如果是偏向议论的段落,这个时候,音乐应该比音效更加重要。毕竟,观众在同一时间往往只能对一个事情更加注意。听解说的时候,音效如果太大,就容易让观众偏向注意画面,而忽略了解说。随时调剂观众的注意点,这是声音需要完成的重要任务。这样观众看片才不会太累。纪录片想做好,最重要的两个字是:细节。有故事才能有细节,有细节才能真实,没有真实细节展现的纪录片,不容易调动观众的“腰椎”,会平淡如水。
东方早报:我很喜欢这个主题音乐,中国的味道是嵌在里边的,外皮儿很洋气,有时代感。
王同:那是作曲家阿锟做的,当时陈晓卿带着他的作曲过来的时候,我也觉得相当好听。
东方早报:随着纪录片产业在国内的日渐兴盛,制作标准越来越精细,原来都是自编自导自己配乐,现在越来越重视各个部门细化创作,你对这点怎么看?
王同:是的,在流程上,作曲、音乐编辑、录音、音效、拟音、混录是分开的不同工种。目前纪录片的声音制作开始得到业内人士的关注,不似前几年,导演或视频编辑自己就把音频环节完成了。但目前,纪录片声音设计在学术上还是一个半空白状态,从业人员也不多。希望有更多的纪录片从业者关注纪录片声音制作,并真心希望更多的人才涉足纪录片音频制作行业,让纪录片在中国兴盛起来。毕竟,纪录片是一面镜子,是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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