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白郁虹 摄影/王同
采访白岩松的计划始于两个月前,当时的白岩松正为《岩松看美国》做着各种准备,3月30日,岩松和他的团队出发去美国。走之前,白岩松通过他的工作人员向记者约定《看美国》之后见。一个多月后,岩松如约发来短信,“明天下午一点半可否?我们办公室,辛苦!”全没有传闻的央视知名新闻主播的架子。及至在他狭小且凌乱的办公室里见到白岩松,才更感受到他的善意、亲和、幽默,当然,他的言辞依然犀利,依然带着白岩松式的思考、骄傲、自嘲和愤怒。
主流白岩松
美国的变化没我们内心的变化大。
记者:在这个时机去,赶上奥巴马时代,赶上金融危机,美国的变化更大吧?
白岩松:美国的变化没有我们内心的变化大。是,两座大楼没了,但其他变化没有想象得大。但是,看美国的心态在变,十几年前你是去仰视,很多东西是陌生的,这次你是平视。但我说的平视,不仅仅是由仰视变成平视。好像金融危机后,中国在俯视美国,觉得人家怪可怜的,日子肯定过得挺惨。不至于吧,这是美国,美国每次遭遇危机都会以更强大的方式走出来,这次恐怕也很难像大家俯视的那样。所以,我说的平视是双重的平视,改变过去仰视的心态,也改变突然冒出来的俯视心态。
记者:在美国,能强烈感受到金融危机对普通民众和美国高层人物的影响吗?
白岩松:对于普通民众,影响不是你直接用肉眼能看得到的。是,满大街在减价,商场里的人很少,可日子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大家依然早起去上班。美国人很勤奋,如果说现代,中国人更现代,都后现代了。中国是24小时不夜城吧?在美国,晚上七八点钟城市就安静得一塌糊涂。我们曾经想象的美国的那些歌舞升平其实在中国。倒是美国满大街有跑步的,你看到无处不在的浓郁的亲情,员工办公室摆的全是家人照片。在任何汽车休息站,全是拉家带口的。我去NBA场馆,1/3是家长领着孩子。中学体育运动会,看台上坐满了家长。是美国人闲吗?好像不是吧。我觉得相对中国人,美国人很传统,老百姓的日子很古典。
我采访很多美国经济界人士,在谈到经济危机时,你听到的不是沮丧,而是抓紧时间在糟糕局面中学习、让自己变得更强的一种冲动和行动。我倒希望中国人也可以改变面对危机的态度。其实中国人最懂危机了,危机就是危险中蕴藏机会。
记者:为什么美国会给中国造成那样一种印象?
白岩松:中国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变化比其他人大,我们在人性上的退步——这话说重了,我们在人性上由于欲望而导致的退步和混乱比其他国家更强烈,家庭不稳固比美国更甚。这只是个人感受。我觉得中国现在走得太快了,墨西哥有一句谚语,Don't go too fast, you will lose your heart。中国有点儿像它,但是我们还没太看到中国停下脚步等等灵魂的东西。
我不会再做快餐、热门式的东西,我要做冷的、但有价值的东西。
记者:在《岩松看美国》中,作为媒体人和你私人的角度会有冲突吗?
白岩松:《岩松看美国》,谁都知道,不是岩松在看,这是一个媒体行动,必须要用媒体的价值观和选择去选择你要做的选题。当然这里有个人因素。从个人角度说,到了我这个年龄,我不会再去做快餐、热门式的东西,我要做冷的、但在我看来是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我可以选择做科比、奥尼尔的专访。走之前,他们都在找我,最后我坚决放弃。我去做中学生时代的科比,去了解美国孩子喜欢体育的动因。它相对很冷。你想想,如果我做科比,收视率一定会很高。但我觉得,采访科比,今天可以,明天可以,转眼就过去了。但你要了解NBA为什么会成为NBA,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包括做校车、做公共图书馆、做食品监管,我觉得这都是媒体加个人的一种选择。
记者:底特律是你们到那后临时调整计划拍摄的,这座城市带给你们的触动是什么?
白岩松:底特律现在的失业率是35%,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数字敏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透过这样无情的数字看到一个又一个家庭?底特律原有几百万人口,现在不到一百万,城中心基本让给了黑人,楼玻璃全是粉碎的,我们几分钟拍到四个吸毒针管,中央火车站早已废弃,当然这不是一场金融危机直接导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也不是看美国的笑话,这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中国有四十多座枯竭性城市,我们要去看,千万不要走到这个地步。当然,看不看不取决于我,但作为媒体人,你看到了,就没法不记录,记录了有没有用?从来不是媒体人所能掌握的。但我必须清楚我该做什么,媒体该做什么,换句话说中央台该做什么。
记者:你去之前说过,美国应该是我们的一面镜子,通过这次实地采访,这面镜子有多少东西值得我们反思?
白岩松:所有的看都是在看中国。举例说,美国政府平均一年投入到一个孩子身上的校车费是五百多美金,残障孩子平均是两千多美金。而且最好的汽车设备都先用在校车里。你能看到一个国家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做这样一期节目,你是热泪盈眶的,你会想,是不是我们的乡村里也会开出一辆校车?
记者:你《看美国》的同时,还去了耶鲁大学讲演,听说非常轰动。
白岩松: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很私人的行为,跟工作无关。我是所谓的68一代,生于60年代,受教育是在80年代,20年了,学校依然离我很近,我每月起码都要回学校讲课、交流。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必须说,这么多年,当我有机会和国外的学校或人士沟通时,我当然不会按照我一直反感的方式来进行,说句得罪人的话,我认为很长一段时间中国跟世界沟通的方式是失败的,用喊口号的方式,自说自话的方式,用几乎不是人际交往的方式去跟国外对话。我们潜意识里总在寻找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但是我想说不同永远是小比例的,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恐怕70%的地方是相同的,否则美国的电影就不会感动中国人,中国的电影也不会感动美国人,名著可以翻译成各种语言被大家接受,说明人性中更多的地方是相通的。大家不都在聊中国是大国,聊崛起吗?崛起就要跟世界沟通,你不能独立于世界之外,松弛下来吧,中国应该松弛下来。
记者:岩松看世界的脚步能不能再加快一些?
白岩松:绝对不可能,这是我内心的一种抵抗。你本来就不想做快餐或浮躁的东西,如果你自己的脚步浮躁起来,你怎么跟自己解释呢?我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耐着性子去做的。前两天我和曹璟行老师聊天时,他问:你今年为什么不去看德国?柏林墙倒塌二十周年,它多么深刻地改变了国际。其实我在德国呆了一个月,跑了很多地方,可是我觉得还没熟,这种感觉很奇特。其实印度、法国、韩国,都在准备中。我觉得比较好的节奏是一年一次或两年三次。对观众也是,要不挺难消化的。
记者:喜欢音乐、足球、篮球,这是否也是你始终在做节目时保持激情的一个因素?
白岩松:还是新闻人的因素在,喜好是喜好,比如我喜欢摇滚乐,但说话时是新闻人。而且,你听到有人这么说过吗?就是有说话权利的人像我这样说过吗?这时候我要选择一些该说但别人不说的话,别人说的那些锦上添花的话我就算了,不多我一个。我到了该得罪人的年龄,该主动地去得罪人了。我不能再天天说那些讨好人的话,我不得罪人谁去?
另类白岩松
中国新闻主持人迅速成长,也迅速地被明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