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春晚，21双从无声世界伸出的手，通过方寸屏幕，撼动了亿万颗心灵。感动之余，观众好奇———
摄人魂魄的6分钟，因何而生？
聋哑演员塑神奇“千手”，机关何在？
领舞姑娘邰丽华，何许人也？
昨天，记者连线千里之外，追溯《千手观音》背后的一幕幕。
张继钢首次透露《千手观音》由来
《千手观音》之“父”乃总政歌舞团团长张继钢：中国舞蹈界“世纪之星”称号的唯一获得者。上海舞台“跃”出的《野斑马》，代表中国杂技界摘得三届世界“金小丑”奖的《杂技对手顶》（即《东方天鹅》的前身）、《十三人顶碗》（本届春晚表演节目，亦大获好评）以及《女子大跳板》，都是他编导的大作。
昨天，张继钢第一个接受采访，也第一次透露了《千手观音》的由来。
张继钢是山西人，家乡的云冈石窟去过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那一尊尊千年古佛，庄严、和谐，又透着灵气，让他很早就产生这样的想法———要搞题为《云冈印象》的作品。上世纪90年代，为编创舞蹈诗《西出阳关》，张继钢又到敦煌。神采飞扬的壁画，似乎有强大的吸引力，让他禁不住又十几次地返回它身边。“面对神圣而灿烂的壁画，我忽然有了强烈的冲动———云冈也好，敦煌也好，这些美丽的图像为什么不能在一部舞蹈中‘复活’？”有了这个念头之后，跃入张继钢脑海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千手千眼”。它久久萦绕在他脑海中，可惜一直没有得到释放的机会。
残疾人艺术团促成最初创作
话分两头。1994年，张继钢出任“远南残运会”总编导，第一次跟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打上交道。那些不能说话，却能在舞姿中放射出惊人光彩的聋哑演员，成了他的兄弟姐妹。尽管身在总政，张继钢却毫不犹豫地兼任了该团的艺术指导。
2000年，残艺应邀出访美国前，约请张继钢编舞。当时，整台节目中有一个叫《敦煌彩塑》的现成独舞，只有三位聋人演员模拟彩塑，效果不尽如人意。张继钢果断叫停，并开始重新构思。不久，藏于心中许久的那幅“千手”画卷，舒张了开来。张继钢暗道：“有了”。
第一个《千手观音》的舞蹈版本，起用了12位演员，初步奠定了用一双双手臂的先后起落，以及半个“孔雀开屏”的造型，来表达庄严慈祥和纯净和谐的意境框架。节目一经推出，便赢得了来自异国的赞誉。但是，张继钢觉得不太满意———创作时间太紧，彩塑的影子仍没有摆脱，理想中的“千手观音”还没有“飞”起来。
残奥会，试“手”显辉煌
有机会弥补遗憾，已是2004年。
雅典残奥会闭幕式中6分钟中国舞蹈的编导，交给了张继钢，并点名要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演出。残艺名誉团长邓朴方建议，之前已在世界各大洲巡演并广受好评的《千手观音》，可以用啊。
张继钢摩拳擦掌：“不搞出个舞台精品来，何以对得起亿万国人的重托！”前后两个多月，煎熬与狂喜同在。他推翻原来的音乐，请出作曲高手张千一重写；彩塑原型被完全超越，他将“千手”的变化、舞蹈节奏的出其不意、舞台造型的丰富多元，推向极致。高潮段落，领舞姑娘以“千手”恭请无臂青年黄阳光登上莲花台，友善之手如花朵簇拥着无臂的躯体；伴随莲花台360度旋转，黄阳光用嘴衔下2008年北京残奥会会徽……第二版《千手观音》亮相残奥会闭幕式现场，几乎每做一个动作，全场就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上春晚，回炉再炼“手”
改，还要改———2005央视春晚节目组找到张继钢的时候，这仍然是他和残联艺术家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春节，举国沉浸在吉祥、美满的“和谐家园”境界。同样的6分钟，《千手观音》需要靠更纯粹、更完美的肢体语言，产生直指人心的力量。
在成功的作品基础上再次否定自己，谈何容易!张继钢对记者忘情地表示，修改《千手观音》的过程中，自己最能悟透的是这一点：“不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善良，充满爱心，就会有一千只手围绕在你身边；只要你善良，充满爱心，你就会伸出一千只手来帮助别人。”这样的意旨，超越了具体塑像之“形”，具有了一种精神的力量。
有了整体的“魂魄”，张继钢才思如泉涌———演员的双臂，应该成为体现舞蹈精髓的唯一主体语言，贯穿始终。他说，他一直感到《千手观音》的中段不太精彩，就是因为整体舞姿游离于手臂，所以被他毫不犹豫地重新锻造。现在，整个6分钟，几乎就是“手的世界”，21双臂膀所营造的强烈视觉冲击，腾出的想象空间，制造的酣畅感觉，能够让人激动、振奋、感怀，甚至流泪。
春晚直播那一刻，张继钢在北京家中通过电视荧屏重看了《千手观音》。那一刻，各种滋味交集……
8双手导引21双手
一点不假，21位演员，全是聋人。他们的世界，无声。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一位负责人说，那次到美国巡演，CNN、ABC的记者看过《千手观音》后，将信将疑故意“出招”———要求随机采访演员，团里不得指定人选。张继钢立马表示：“欢迎，请随便采访。”结果，抱着“捉假”意图开动的摄像机，记录下了最感人的手语和残疾人演员的心语。老记们缄默无语。
聋哑人跳舞都是难事，更何况手起手落，参差有度，一秒的节奏都不能差，他们如何将《千手观音》舞过千场？
原来，从《千手观音》5年前问世，就呈现出一个特殊的排演场景。聋哑演员身边有四位艺术团的手语老师，分别位于舞台四个角落，用手语指挥，调度演员以不同节奏，展现错落的舞姿。近年，因为《千手观音》几度“蜕变”，那42条手臂迭现的高难度表演，光凭手语老师充当“耳朵”，远远不够。张继钢要求，连那些最微妙的手势、一个只相差3到5度的手臂间距，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一句话：“21个人扮演的必须是一个角色。”
从去年5月下旬起，21位舞蹈演员被调集起来，每天6点起床，列队跑步，同吃饭，同训练，直到深夜。偏偏艺术团6月要赴美国4个城市巡演，为此，在高强度的演出之余，演员们每天要挤出时间“玩手”，不但自己“玩”，还要与最贴身的演员对手形，比角度，练默契，舞出活灵活现、整齐划一。7月下旬，艺术团赴甘肃、贵州巡演时，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幕：夜晚，月光映照下的城市广场上，演出完的演员们齐刷刷地排开队形，没有音乐，只有一双双手在老师的暗示下穿梭。看呆了多少路过的市民！
领舞邰丽华：遍身青紫为舞蹈
聋哑女演员邰丽华，绝对称得上是春晚高潮戏的“灵魂”。当她与20位同伴化为一身，立于莲花台上，以缤纷手姿“述说”真情话语时，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邰丽华无法接受电话采访，只能通过手语老师作“中介”。
老师说，邰丽华来自湖北宜昌，2岁时因高烧注射药物反应，从此与声音世界绝缘。
转述邰丽华懂事后第一次听到声音的情形时，老师的声音是颤抖的———那是7岁时，邰丽华进了聋哑小学。有一门特殊课程叫律动课，由老师踏着木地板上的象脚鼓，这样可以把震动传达给学生。那天，“嘭、嘭、嘭”，有节奏的震动通过双脚，传遍了小丽华的全身。一刹那，她震颤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撞击着她的内心。邰丽华趴在地板上，几乎在用整个身心感受那种美妙的声音！从此，舞蹈成了她最向往的“声音”。
邰丽华15岁开始正规舞蹈训练，由于听不到音乐，只能靠教练的手势和自己的感觉去跳。训练中，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这10多年来，她曾学过装潢设计，也拿到过文学学士学位，但对舞蹈的倾心，没有改变。在残疾人艺术团，邰丽华无论在班车上、餐桌上还是在化妆室里，都会利用一切时间练习手势。领军《千手观音》，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整个团队的整齐度，可她从来没有失误过。如今，邰丽华到过30多个国家演出，因为表演杨丽萍的成名作《雀之灵》别具一功，她的大名已为人知。她也是唯一一位登上两座世界顶级艺术殿堂———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和意大利斯卡拉歌剧院的中国舞蹈演员。
前年，邰丽华牵手一位电脑工程师，组成了小家庭。她说，耳边无声，生活确有诸多不便。但拥有了艺术，舞蹈就是她表达情感和爱的语言。
本报记者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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