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自由谈
一边是试图守住和谐状态的血缘传统的父母和他们所代表的家长制,另一边则是充满个人欲望和主体意识的姐弟。历史的地震固然被隐匿,但并未缺席。
这是第五代与五代后一次有趣的文化对接,李樯为影片带来了凶狠残酷的个人戏剧,
顾长卫则在旁观中为其沾染了唯美色彩与抒情性的宿命咏叹。
作为第五代最著名的摄影师,顾长卫在他的导演处女作《孔雀》中也把镜头对准了历史。只是他所聚焦的这段命运故事并不属于他,属于比他更年轻的编剧李樯。
吸引李樯的不是历史那破旧而绚烂的舞台,而是这舞台上演出的戏梦人生。于是,当顾长卫的同辈们以《活着》和《霸王别姬》在情节剧大喜大悲的煽情中,拼贴中国现代史上那些迷离瑰丽的历史景观,用人物传奇为他们泥足深陷的历史情结提供释放的契机时,《孔雀》从历史的夹缝中挣脱出来,用痛切的个体生命经验,微妙地映射了社会的波动。
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实在是意义太过复杂的变革时代,顾长卫和李樯却坚决地将这背景无限淡化,执着于私密体验的诉说,呈现一个家庭内部惊心动魄的相互斗争与自我挣扎。当个人走出历史的囚禁,便落入了生活的陷阱。细水长流的舒缓节奏和惊人丰富、近乎堆砌的细节具体而微地展示了生活把生命磨损,侵蚀殆尽的过程,让青春与梦想的残骸遍地狼藉。文革浩劫的幸存者,却未能幸免于生活的灾难,这灾难是个人欲望理想被世俗生活的无情吞噬,因为在社会时局相对平静的年代,平凡个体往往是被生活本身所打败。影片借助哥哥这个特殊元素激化了矛盾,将这种普泛性的遭遇极端化,让原本一地鸡毛的琐碎事件扩大为惨烈戏剧,又以冷静隐忍的克制语调回归于普通人的处世态度。
影片主角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及这种意识与平庸困窘日常生活的角力,是第五代之后的青年导演热衷表现的命题。对于那些和李樯同辈的电影人来说,没有了宏大力量的粗暴干预,他们在与生活的搏斗中失魂落魄,凸现了个体的生存状态的迷茫乃至麻木。这种个人化、平民化的视角顺应了中国正在成形的市民社会的逻辑。而发生在市民社会即将来临的前奏期的《孔雀》,就恰好体现了承自农业社会的传统文明与市民社会现代文明的暧昧对抗。以哥哥为中心支点,一边是试图守住和谐状态的血缘传统的父母和他们所代表的家长制,另一边则是充满个人欲望和主体意识的姐弟。历史的地震固然被隐匿,但并未缺席。
而影片的微妙之处在于,尽管始终伴随着弟弟的画外音叙述,但并没有统一在他的视角中。如果说弟弟的声音代表了李樯,那么贯穿全片的旁观视角则属于顾长卫。这是第五代与五代后一次有趣的文化对接,李樯为影片带来了凶狠残酷的个人戏剧,顾长卫则在旁观中为其沾染了唯美色彩与抒情性的宿命咏叹。普通人在平淡生活中幻灭的故事与贾樟柯的《站台》何其相似,只是贾樟柯孜孜不倦地用大量标签式的文化符号强化历史的痕迹,放大时间的运动,刻意突出蹉跎岁月的流逝与社会的变迁。而顾长卫用一次次再现吃饭这一日常生活场景———人类生存千载不变的基本仪式———把悲欢离合凝固在一个仿佛时钟停摆的空间。当每个人都经历了生命磨难之后,走廊与餐桌却毫不动容,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过却全然不能改变这索然无味的仪式,所有的抗争都灰飞烟灭无痕地归于生活的循环,正是经典的第五代式的空间对时间的魔咒。
戴婧婷(北京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