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来专栏
与里根这个大众政治明星不同,凯南是一个典型的知识精英,一个只有“读书人”才知道的人物。因为这样一位读书人,以其杰出的智慧和批判精神,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在美国的思想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任东来
3月18日,美国最有影响的两大报纸《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都在头版报道了凯南去世的消息,并附有凯南的黑白照片。这种讣告式的深度报道,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享有的殊荣。最近几年里,也就是里根这样的人物去世时才享有这样的“待遇”。但与里根这个大众政治明星不同,凯南是一个典型的知识精英,一个只有“读书人”才知道的人物。因为这样一位读书人,以其杰出的智慧和批判精神,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在美国的思想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凯南之所以知名,自然是像媒体所报道的那样,他是“冷战的顶尖战略家”、“遏制战略的设计师”。的确,这是凯南的名字被人们牢牢记住的主要原因。但需要指出的是,凯南自己却从来都不欣赏这一别人给他的“桂冠”,不仅如此,“遏制”一词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他后来极力要回避的咒语。在他后期的写作中,他甚至只字不提他的这一贡献。其原因就在于,凯南认为美国后来的决策者和战略家误读了他的战略思想。在他那里,对苏联的遏制不是全球的,而是有重点的;不是军事的,而是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但是,当他的建议变成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军事战略时,就成为了不分重点不择手段的全球军事遏制。在他看来,遏制的全球化和军事化与他的思想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他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对国务院及外交决策者的这种失望,促使他在1950年离开了国务院,开始逐步脱离美国社会和决策中的冷战共识,放弃他自己一度提倡过的遏制政策,开始倡导用谈判来解决美苏冲突。
他辩解说“如果说我是1947年遏制原则的始作俑者的话,那么,它是一个会随着斯大林的死亡、中苏冲突的发展而大为失效的原则”。不仅如此,他还以民间外交评论家的身份批评美国的外交政策。他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美国外交政策是一个“巨大和历史的失败”,并把冷战视为一种“天大的误解”,他甚至为自己没能在战后初期提倡缓和而深感痛惜。凯南只是在一个很短的时间(1946-1949年)影响了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但他却被作为遏制之父,而非呼吁缓和的政治家,被人们长久地记住。对凯南个人来说,这是一个悲剧;对历史来说,这是一个讽刺。
从19世纪50年代起,凯南便已脱离了美国的冷战共识,并最终脱离了外交界,开始其作为美国外交政策批评家的学者生涯。对于一个思想深刻不断思考的灵魂来说,国务院和外交使馆的厅堂实在是太狭小了。到了19世纪70年代,凯南又跳出了从美苏关系角度来观察世界事务的框框,开始用更开阔的视野来认识这个世界,形成了合作的国际主义的世界观,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多边主义世界观。于是,大国间的军备竞赛,世界人口的爆炸,全球环境的变迁,西方的衰落和美国社会的衰败等问题成为他思考的主题。他强调美国人从建国之父那里继承下来的“天命观”并不正确。美国只是人类的一部分,而不是上帝的选民,因此它并不拥有比其他民族更高尚的情怀,也无法独自应付众多的世界难题。如果说美国能够有什么独特力量的话,那就是养成一种恭谦慈悲的美德,与世界其他国家和民族合作,共同解决人类面临的难题。美国不应去充当别人的教师,最多只是一个好坏兼俱的榜样。为了更好地解决国内众多的社会和经济问题,美国需要的是“最少而非最多地卷入外部事务”。1987年,在纪念其“遏制”文章发表40周年时,凯南意味深长地指出:“在一些方面,我们美国人需要学习的第一件事是遏制我们自己。”
凯南的谆谆告诫实在是值得今天美国的决策者深思。凯南的智慧同时也让我们更深一层地理解了美国的力量所在。它不仅有世界一流的物质实力,同样也有世界一流的、而且是以批评政府政策为己任的智者。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