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晚报讯
象年
曾经有朋友信誓旦旦告诉我,如果足够虔诚、热心,在心中默祷,带着一种秘密的渴望入睡———当你醒来,就会有一朵微微冒汗的玫瑰出现在枕边,向你耳语,透露这个世界
温暖甚或忧伤的秘密。你相信这样奇妙的事吗?有案可查的,那个在梦中写下了《忽必烈汗》的诗人柯尔律治相信这样的事;那个终生孩童般好奇地在图书馆迷宫里徜徉的阿根廷盲者,那个用苍老的手掌深情抚摸魏碑凹凸刻痕的人,博尔赫斯,相信这样的事。
我愿意和你打赌:200年前出生的丹麦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也相信这样的事;他不仅仅相信,而且还是那个趁你熟睡,悄悄将美丽的玫瑰放在你枕边的人!
是的,我说的就是文学童话的创始人安徒生,那个痴迷着并将永远痴迷世界上千千万万儿童和成人的安徒生。《打火匣》《小意达的花儿》《拇指姑娘》《海的女儿》《野天鹅》《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皇后》《影子》《一滴水》《母亲的故事》《演木偶戏的人》《柳树下的梦》《她是一个废物》《单身汉的睡帽》《幸运的贝儿》等就是他深情款款地放在我们枕边的一朵朵玫瑰,这些玫瑰,全都挂满露水,露珠那丝绸般的透明肌肤上,辉映着人性深处五颜六色的斑斓虹彩。
那些正在阅读并深深浸淫于安徒生童话中的人,那些用整个身心呼吸着玫瑰芳香的人,目光会逐渐变得清澈、热烈——如果你在滚滚尘世中,已有了倦意;如果这个表象世界的乏味重复,已经悄悄磨损了你本该敏感的心,让目光无奈地呆滞、浑浊;如果你感到自己的体温,不知为何正被藏在某处的寒冰无声吞噬——那你就去读读安徒生童话吧,虽然,她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但她一定会唤醒一个更为美好的世界(“不可能”的世界),在那里(就像《小意达的花儿》里展示的那样),所有的花朵会在一个宏伟的宫殿中尽情舞蹈,花朵即使枯萎,也只是因为她们跳舞跳得太累了,需要“休息,休息一会儿……”(聪明的悟道者熟悉这种舞蹈。一休哥那可爱的光头,也是这样的一朵花呀。)
无人可以否认,安徒生童话为人类的美好情感培育了一座活的花园,换句话说,在巴别塔轰然倒塌的荒芜废墟中,安徒生为我们拯救了一个几乎能凝聚起不同种族、语言共同愿望的词语,而且他还告诉我们,只有用儿童般敏感的心去倾听,我们才能听到她无与伦比的声音。童话固执地以儿童的视觉来讲述故事,不仅仅因为这样看上去才像童话,而是包含了某种深刻的道理:自从巴别塔因为上帝的恐惧而倒塌,一个以语言分裂为标志的破碎世界就横亘在我们面前,只有在儿童的心灵深处,某种完整(因而美好)的世界才有可能——如果你希望自己梦醒之时,有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出现在枕边,那你必须有儿童的热切,不是成人世界无边欲望的狂野计算,而是无心机的、对万物开口说话的美好之信任!
因此,这个乏味的成人世界必须被“变形”,必须由孩童清澈激扬的想像力来滋润。安徒生用他一百多篇原创性的精湛童话代表那个世界向我们发出了邀请函:海水中的美人鱼,小到可以在一朵花房里翩翩起舞的拇指姑娘……其中许多作品都成了人类纯洁无暇的想像力的经典。我甚至认为,喜剧大师卓别林在塑造流浪汉的形象时,一定受到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直接启示:流浪汉在极度饥饿中啃着破皮鞋,以为是啃着热气腾腾的烤鸡这一情景,多么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擦燃最后几根火柴时幻见的图像呀!
安徒生的童话,从来没有逃避这个令人心酸的世界。人世间的诸种不幸,都在他“写给下一代”的童话中存在着,他没有虚伪地篡改这一世界的事实,而是怀着隐秘而热烈的爱意来对待这一切。刻毒或仇恨这样丑恶的行径,安徒生可以让它在童话里发生,甚至最终得逞,但当我们读完童话,总有一种深厚的爱意留在我们敏感的心里——这就是说,安徒生奇妙地在我们的内心播种下一颗颗温暖的种子,让它自己在我们身上发芽、开花,从而有力量去与这世界的诸种丑恶斗争!《她是一个废物》《幸运的贝儿》等晚期代表作更是明确地充溢着这种深厚的力量——这样的玫瑰,也许颜色黯淡许多,但她们的芳香却更为沉郁、持久。
带有自传性的《幸运的贝儿》中,安徒生把自己变成了一朵舞蹈的“玫瑰”:听着成功带来的掌声,“像索福克里斯在奥林匹亚竞技的时候一样,像多瓦先生在剧院里听到交响乐的时候一样……他心里的一根动脉管爆裂了。像闪电一般,他在这里的日子结束了——”是的,安徒生本身就是一朵“不可能”的奇异玫瑰,即使时光注定他要脉管爆裂,闪电一般逝去,但我们的枕边,却已经留下了玫瑰温暖的体温,留下了那经久不息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