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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小妞的孽缘始于很多年前。具体诸事如今却已难考。
若真要寻个你死我活水落石出葱是葱蒜是蒜，只能用四字概括，说来话长。彼时，我们大学刚毕业，年方二十又一，是顶纯洁顶纯洁的好小孩，对生活充满信心，双眼眨巴眨巴
，闪着水灵灵的光彩，满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狂热，一同被分配进了这个听说是金饭碗的单位。
单位大约五百人口左右，做着救死扶伤的神圣事业，人人脸上都显着一种崇高的光环。当然，也有例外者，诸如我与小妞。我们被分到中药房仓库，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清闲科室，每日眼巴巴看太阳公公乌龟一样自东西斜，恨不得拿了鞭子去赶。
办公室前面是个院子，绿树成荫，冬暖夏凉。还有两棵百年老木，一为桃花，一为梅花，都是市级保护树木，珍贵得厉害。
南方温润多雨，气候潮湿，时有冬不冬春不春，冬春难辨之气候，故常有桃盛于冬，梅开于春之稀奇花事。据详细考证，若桃先开，则这一年的新进毕业生，以后必是命犯桃花，桃运难挡；反之，则霉运连连，年近三十亦无人问津。
那一年，我与小妞来的第一个春天，竟是桃花与梅花一同开。白的梅，粉的桃，纷纷扬扬，全开了。单位里传言纷纷，谣言四起。后有智者道，苏宁与小妞，必有一犯桃，有一犯梅，故而两花同开，不足怪。谣言始止。
那一年的院志野史如此描述我们：小妞，女，二十又一，身长如竹，发短，染黄，脸细长，眼媚如丝，有狐狸精之态，行路如弱柳扶风。苏宁，女，二十又一，黑溜溜滴大眼睛，乌溜溜滴长头发，肤白胜雪，体态婀娜。
据幕后小道消息，买我犯桃者一百七十八人，买小妞犯梅者一百八十七人，另有一百多人弃权。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我们活在众人的眼光底下，众目聚焦，风光无匹。
然我们眼观鼻，鼻观心，自是平静无波，该吃瓜子就吃瓜子，该吃苹果就吃苹果，丝毫不手软，依旧抢得不亦乐乎怡然自得目中无人。
次年春天伊始，乍暖还寒时，院里的桃花竞相开放。整整一树蜿蜒的枝桠，衬了点点滴滴粉色的花骨朵儿，在春风里妩媚无比。众人暧昧的目光均聚于那年的毕业生麻醉师迦蓝身上。
话说这迦蓝，自是玉树临风，活脱脱男身的阿修罗，更难得性情温和，品德优良。彼时单位里是风云暗涌，风雨欲来，独我与小妞，是泰山崩于前不动色，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据小妞言，人人趋之若鹜，我等更要矜持自尊，万不可为区区一男而掉价，无论他有多出色。
你尽管春风招摇，我自清风明月。
那一年我们二十又二。依小妞原来想法，我俩必要打遍情场，先东方不败，后独孤求败，至凤凰涅槃，我俩一袭白衣，相携归隐，留待无数佳话与后人。如此，算是美满一生。
不想，那一年，桃花开得过于繁盛。我不惹人，并不说明人亦不惹我。
那迦蓝，一袭蓝衫，衣袂飘飘，剑眉星目，似笑非笑而来。我心不甘，与之拼智斗勇，俱输得一败涂地，后心服口服，连带输了自己，做了他女友。从此与君举案齐眉，琴瑟相和，一副良人模样。
活活没气死小妞。她捶胸顿足气急败坏呕心沥血千算万算没料到我如此自毁长城。
但事已至此，我又一副眼巴巴求她祝福的可怜样，她虽恨铁不成钢，但不得不祝福我们，末了，道，墙外风光无限，永远等着红杏出墙。
迦蓝欲掐死她。我自掩嘴笑。
小妞看我们恩爱样，直叹，从此桃将不桃，梅将不梅。
此后，有关我的报道正式烟消云散。野史曰，呜呼，苏宁迦蓝结秦晋，传说不再。欲知花事如何继续，惟看小妞一人耳。
说也奇怪，许是迦蓝那一年的桃花开得过盛，以后的四年，竟是年年不开。惟独梅花依旧，开得一年比一年幽冷凝香，一院落的清寂景象。
更奇怪者是小妞，竟似变了一个人，不再姹紫嫣红招摇，有种洗尽铅华的风味。我不禁心酸，故意打趣她，难得这些年你跟我身边，竟也学了些品位，要知晓，配衣裳，色不可过三，并非愈鲜即愈艳。至高境界莫过于大隐隐于市，你精心装扮过，别人却看你未曾装扮，一派自然不羁风范。如此，才可。
我越说越觉自己高雅大方从容有理。小妞一个九阴白骨爪，满脸坏笑欺近身旁，我慌忙噤声，嘿嘿干笑几声以饰心里怯懦。
她反身后退，自闲闲啃苹果，凉凉道，非我故意如此，实在是，就那些个烂瓜歪枣，咱着实看不上眼。想我小妞，如此美色，如此身段，岂能与那些个人周旋？再说，桃花还没开呢。
自此，我无话。
桃花不开，即天意如此，急不得。如此，我俩年年煮酒赏梅，话天下男色，小妞的性子也愈发清傲孤高，自是另一番景象。
这一年，我与迦蓝修成正果，终于兴高采烈进了围城。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这一年的梅花又早早地开了。
小妞的头发早已长长，漆黑乌亮，穿一身墨色衣裙，衬得肌肤如雪，开始神出鬼没。
众人的舌根已嚼多年，想必酸痛有余，滋味全无，如今也是鸦雀无声。
生活静得似一潭死水。
阳春三月，本该春暖花开，那一日，却生生下起了雪，六月飞霜，莫过于此。
南方少雪，这城已经多年未曾下雪。大雪足足下了一天，自傍晚时分，天地已是一片白茫茫。院里的梅花，更是灿烂无比，开得美艳异常。
我将自己裹成一只绒毛熊，拉了小妞来踏雪，两人站立梅花下，人面梅花相映白。
小妞忽然执起我手，伤感无限地说，苏，我已觅得良人，不日即将出嫁。
我一时未明她意，愣愣发怔，忽大喝一声，拖着她又笑又跳。
三日后，天放晴，四年未盛的桃花终于开了。全单位哗然。
院志后记，公元二二零五年，那一日，阳春白雪，苏宁小妞，赏雪梅花下，忽有笑声哗哗然。不日，桃花盛放，一代妖娆女小妞出嫁。
很多年后的今天，对当日之事，我依旧历历在目，永难再忘。
当时，小妞执起我手，无限伤感地说完话，微笑着看我蹦跳笑闹，目光飘向很远的天边，幽幽道，苏，时至今日，我方可对你说实话，其实，当年我也居心不良于迦蓝，不想被你捷足先登，我只好忍痛割爱，谁让你是苏呢？若是别的什么人，我定要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可偏偏怎么是你呢？
你也知晓，见了迦蓝那样的人，旁人如何入得了眼，我心如死灰。以桃花为借口，沉寂了四年。如今，我终觅得自己心爱之人，才如此坦荡荡与你道明。
我深深望她，微笑，终于展开怀抱，拥她入怀，喃喃，小妞，我知道，我知道的。
聪明如我，如何不知晓呢？
三日后，晴朗如洗，我推开门，满满一树的桃花，哗哗全开了。
（紫／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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