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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在梨园戏《董生与李氏》中那么精彩地刻画了李氏的曾静萍,她平均说不到五句话就会爽朗地大笑一声。曾静萍似乎从不忌讳说自己长得不靓,虽然是初次见面,一开场还是津津乐道地对记者说起她在北京的“遭遇”。
“火车站这边有很多卖发票的,我昨天没事转悠的时候就和一卖发票的人聊天。他问我是哪人,我让他猜?结果他随口就说我是山西的。”“为什么像山西来的?”看到记者的疑惑,曾静萍笑得合不拢嘴:“他嫌我长得难看呀!”那一瞬间,记者被她的爽朗的性格感染了。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这出戏让我放弃了做生意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现在是全国惟一一个梨园戏剧团的团长,为什么要为一个地方剧种坚守这么多年?
曾静萍(以下简称曾):越干越觉得梨园戏太好了,我慢慢地深入理解了梨园戏以后,发现梨园戏对我的渗透也深入骨髓了。
记:有人拉你改行吗?
曾:机会太多了,尤其是很多西欧人邀请我去发展。但是我都没答应,也许是泉州古老的文化魅力留住了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离不开泉州,离不开梨园戏。
记: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曾:有过,曾经离开过。
记:为什么?
曾: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经济大潮的冲击力太强了。我也是因为生活所迫吧,出去做了两年生意,挣了不少钱。
记:怎么又回到剧团了呢?
曾:就是为了《董生与李氏》。1993年,我们团刚好要排这个戏,我们以前的团长和文化局局长去和我谈,我就回来了。
记:如果没有这出戏你会回梨园戏剧团吗?
曾:会的。因为我的心没有死,总有机会让我重返的。
梨园戏没有语言障碍
记:这出戏好像打破了语言上的障碍。
曾:是的。我们带着这出戏到西欧演出了很多次,虽然用了外文字幕,但我觉得艺术是没有国界的。梨园戏最好的地方就是表现人物与人物产生关系的过程。它的音乐和程式最美的也是过程,这种过程往往是不需要语言就能理解的。其实我们的剧本很简单,很多东西仅靠无言的呈现就能告诉人们故事是如何发展的,人物之间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
记:你们在北京、上海演出的效果怎么样?
曾:这出戏已经是第三次来北京了。无论去哪里演出,观众对这出戏的热情都和泉州观众一样。不过产生共鸣最强烈的是台湾观众。大陆实力比较强的剧团基本上都去过台湾,台湾的观众是用比较挑剔的眼光来看我们这出戏的,结果他们对梨园戏产生了一种崇敬的感情。当然,我们在台湾演出也有一种特殊的优势——都属闽南语系,有亲切感。
演员要超越自己最痛苦
记:这出戏演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打磨当中,你没烦过吗?
曾:不是烦不烦的问题,而是想超越自己的时候有一种困惑。在一出戏里如果总是重复自己,让自己都烦了的话,我或许就不从事这个职业了。演员最大的障碍是到了一定的阶段,尤其是有所追求的阶段,怎么跨越自己是最痛苦的。在这出戏去年争取进入精品工程复排的时候,我就不行了,在台上老是没状态,呈现出来的东西内行一看就觉得不好。李氏这个人物被我演得很冷静,没有火花。我身边有一帮比我水平高的老前辈,他们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对我帮助非常大。这出戏一共就8个演员,五分之四的戏都在两个主演身上。他们就非常着急,给我很多指点。但演员是很奇怪的,必须得自己心里通,要是堵住了,就是演不出来。他们就问我,是不是团长和演员的角色转换不能让你充分发挥了?是不是学过导演以后,演戏变得太冷静、太理智了?其实都不是,我觉得那是在跨上新的台阶时,自己的经历、状态、身体多方位的东西在困惑着我,爬不上去,这是最大的痛苦。后来我就把所有的事,包括团里的事都暂时放到一边,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结果我发现,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我的心静没静下来。
记:静下心来,就找到了状态?
曾:对。特别是在专家来看戏的那次,我在上台前让心完全静下来,结果一下子就超越了自己。评委们都很惊讶,没有看过梨园戏的一下子就被《董生与李氏》吸引了;看过我演出的,觉得很欣慰,说过了十几年再看,没想到是个新的舞台形象。以前他们觉得团长的工作会拖累我;看了戏,他们放心了。
观众的认同是惟一标准
记:你做团长又要做演员,除了时间问题,处理人事问题让没让你觉得很累?
曾:肯定会比较累。不过这种累也是正常的,必须面对的。不过我们团是个很好的团,50多年来一直有着优良的传统。在我们团里不仅有一般常见的敬业、尊师、关心同行、提携后辈的风气,而且是以遵从优秀传统文化为荣的。在台下不管有多大的分歧,幕一拉开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个戏是由四代人创作的,肯定是有代沟的,尤其是在剧种发展问题上有分歧。但是不管有多少不同意见,凡得到观众认同的,意见都会统一。尤其那些老前辈,不会因为好面子而硬撑着不肯承认自己的观点错了,这点是很难得的。
记:你一般怎么处理人事问题?
曾:我是1995年当的副团长,当时年轻,没有工作经验,只是凭着自己的热情,结果得罪了一些人。但我觉得大家对我很宽容,他们了解了我的性格以后,相处的就都比较好了。其实,到现在我的性格变化也不大,我觉得要有个原则,首先你要为了这个团着想,其次要公平、正直。如果你长期坚持了这几点原则,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把师父走过的路都忘掉
记:现在梨园戏的继承情况怎么样?
曾:政府给了我们很多支持,去年给了我们团25个编制,这很难得。我们刚来了一批小学员,他们完成了5年的培训,现在有几个苗子很是不错。
记:现在招生容易吗?
曾:招生不难,找到好苗子不容易。梨园戏代代相传有这么悠久的历史,社会基础是很深的。泉州人有着非常广泛的爱戏传统,所以愿意送孩子学戏的家长和喜欢学戏的孩子非常多。我们培养的学员都是按照梨园戏的表演程式经过严格训练的。
记:你怎么看戏曲程式问题?
曾:所谓程式,就是把师父走过的路都忘掉,直接呈现出从生活中而来的那种极致的美。这种美很难用一般的语言来倾诉,它是无数代老艺人从生活中一点点提炼、抽象、升华出来的,这就形成了程式,避免了后人少走很多弯路。可是现在的人却很少能够细心体会、理解并表现出这种美,而只是一丝不差地去模仿、照搬前人的动作,这是对程式的严重曲解。现在,太多的肤浅浮躁,太多的急功近利,使得传统戏曲和现代观众有了隔膜,疏离开了。所以我最担心的是年轻一代能不能把心留在梨园戏上,这要比对他们的艺术表现力更担心。
记: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留住他们吗?
曾:努力营造我们的硬件和软件,把我们的创作环境搞好,待遇提高。
“天下第一团”是不够的
记:你们团也有演出指标吗?
曾:我们每年的演出指标是110场,主要的市场都在泉州附近。不过我们每年都能很轻松地完成指标。
记:既然市场这么好,有没有可能再发展几个梨园戏剧团?
曾:曾经发展过。一度有过很多梨园戏的业余班子,但是一下子就都没了,都转演高甲戏了。梨园戏太严谨,对演员的文化修养、艺术修养、人的气质要求特别高。我们这个剧种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大众化的高甲戏,所以演梨园戏很难。
记:你觉得市场需要有更多的梨园戏剧团吗?
曾:目前只有我们一家,应该说总是“天下第一团”是不够的。
记: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曾:现在的趋势和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不一样了。目前还只是一种回暖,我要先求稳定,一步一步来。比如把新团址定好,硬件准备好,让人才稳定下来,班子稳定下来,恢复了很多优秀传统戏,这些都是我必须做的。
现在要守住传统才是最难的
记:你现在当团长这么得心应手,和你做生意的经历有关吗?
曾:我觉得经营不是什么头脑,人如果聪明,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太困难。但干什么事都没有管理剧团难。因为培养人才需要一个工程,不是今天培养明天就能出来的。做生意有时候是很侥幸的,一个生意稳定了,接下来是怎么继续做好做大。剧团不能侥幸,一个戏搞好了,还有下一个戏;一个阶段搞好了,还有下一个阶段。其实我是错位的,并不是很好的领导者,只是对这个剧种的感情让我很投入。
记:梨园戏古典的味道能适应现在观众的审美要求吗?
曾:现在人们不都在讲回归吗?所以我们信心很大。
记: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发展?
曾:我觉得发展不是最重要的。发展其实很容易,守住最难。现在有个盲点,到处都讲究发展,同类化的东西太多了,各剧种的精髓不见了,看不出剧种与剧种之间的区别。这样的话,还需要300多个剧种吗?我举个例子,当初我们有个老导演已经排好了这出戏,得到了很好的反响。争精品工程剧目的时候,大家都说,会不会太简陋了,我们就请大剧院的名导演,福建省最好的舞美、灯光和服装师来一起包装这出戏。我首先让他们看传统戏,结果他们一接触我们这个剧种,创作起来就没有那么随意了,变得忐忑不安的。我说,你们尽可能地发挥,我们的创作氛围是很好的。结果一稿又一稿,很多稿过去了,舞美方案出来以后,我说这不是梨园戏了。我们又请导演去参观泉州的古代建筑,回来以后,这个戏就没有舞美了。他们认为梨园戏的表演程式完全能驾驭所有的场景,多余的舞美已经不利于演员的表演了。所以后来他们只在舞台上搭一座闽南式的古建筑,把舞台撑起来。模型一弄出来,我们笑着说,这个是梨园戏的。
记:今年团里有什么打算吗?
曾:带着《董生与李氏》去苏州和四川一共7个城市巡演。 信报记者 唐雪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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