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那些遥远不可及的思念淡淡飘起，那种带着伤痛和失落的爱恋，是不是会更刻骨铭心？
杏色玻璃
清晨迎着雾蒙蒙的湿气，车子一路飞驰在蜿蜒的山路上。这么灵气的山水，这么广袤
的绿海，怎会想到是在西部！还有人在小河边洗衣，马摇晃着尾巴在浅草的沼泽边饮水，五彩的灌木林散布在流沙中间。难怪有人说林芝是西藏的江南。来到这里，连嘴唇的干裂也完全消失了。
下山的时候经过一个叫泽布的小村庄，真像世外桃源。草树丛中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几处粗糙的木房子，旁边有成片的黄色野菊花，还有红彤彤的龙珠草和到处流淌着的清甜的甘泉。假如能隐居在这样的风景里，一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忽然好想给他电话。
“需要的话记得给我电话，我会尽一切可能出现在你身边。”在开往兰州的软卧车窗外面，他曾经一边跟着开始启动的列车，一边这样说。然后，他退得越来越远。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到西藏是我们最大的愿望，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我们没有一天停止过谈论这个可以给人美梦的地方。可是就在出行的前几天，我得知还有一个女孩要加入我们的队伍。
他很在意地为她张罗行装，甚至为她买袜子。他说她还小，需要我们照顾。同行的朋友都感到奇怪，只有我当时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最后，我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回答。
就在临上火车的几个小时前，我找人换了票，决定和另外几个驴友上路。他很惊讶，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旅行吧。他一如既往地淡然，看了我好久，却无言。
于是，我们同路，却上了不同的火车。
了结。我一直在想这个词，在颠簸的火车上，在拉萨凄迷的夜雨声中，在迷人的纳木错合掌石下。5年，真的是不短的时间。他的一颦一笑，他的烟草味，他的皱巴巴的格子衬衣，一切的一切，竟已熟悉到想不起来。他很迁就人，迁就到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情愿，甚至感觉那只是他的责任，按部就班的责任。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似乎我们之间的感情正在由里向外扩散着癌变———彼此没有关怀，没有思念，没有惊喜，没有悲哀，甚至连吵架的冲动也丧失了。我不知道他总在忙着什么，每天见面的时间有时是零。
了结，也只是了结一个晚期绝症患者的生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我们都会生活得更轻松一些？淡淡地散了吧，如果他真的碰见给他激情的人，我想我应该祝福他。
车开过八一镇，和驴友去吃快餐。因为这里是广东援藏的重镇，所以给人很熟悉的感觉，路和房子都建得很广式。一个灵秀的女子给我端来一碗馄饨面。忽然有种错位的感觉，觉得这里是广州，就在我们住的那个小屋的楼下。他说，你饿了，先下去吃吧，我就下来。
习惯了他坐在我的左边，习惯他为我碗里的面条洒几滴酱油，甚至习惯吃完后直接走出门外，因为他自然会去买单。
他就是我的习惯。
入夜了，他们在旅馆下面的歌厅里唱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我的脑子里只会装满美景，只会憧憬明天更美妙的旅程。可是他的影子又一次缠绕着我，过去的，几乎被忘记或从没想过要记起的许多点滴，竟在“了结”这个念头产生后频频涌现。
这是一次怀念吗？有时候我们忽视近在眼前的东西，当距离拉远了，便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好像一幕宽银幕电影，镜头前所未有地唯美，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电话有信号了。按1键，就是他。打吗？正在迟疑中，电话响起来，是属于他的来电铃声。
“你在哪儿？”他一如既往淡然的声音。他说给我买了一串很漂亮的红玛瑙，藏族人把它送给心爱的人，祝福爱人吉祥平安。他恨不得现在就看见我，永远不让我再离开。
他继续说着，我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乱，好像理智再次被感情代替，混杂在一起，分不清错对。你越希望是那样，事实却越和你作对，让你无从选择。
我们约定明天就从林芝回拉萨，在那里见面。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尤其是在高原的雨季。一个人到“旅行者”借了一辆自行车。一阵短暂的雨后，阳光分外猛烈，但也非常振奋和刺激。到邮局寄走了几把藏刀，写的是广州小屋的地址。当他收到我的礼物，会是很惊喜还是很感慨？穿过短短的朵森格路，很快就来到市区边缘。其实拉萨市不大，一下子就可以熟悉。在美丽的风景里骑车，好轻松也好快乐，陪伴左右的，是大朵大朵有生命的云，不断变换着它们调皮的表情。
刚刚骑到青川藏公路纪念碑旁边，大片的乌云忽地从天边袭来，遮挡了太阳。车还没有锁好，天色就一下子变得灰暗，伴随大滴的雨点倾盆而下。
越过大堆小山似的石子，拉萨河就在眼前。河水在雨里湍急地流，发出哗哗的声响，还有漩涡。就在河边，我看见他，那熟悉得无须细看的身影，立在雨里，纹丝不动地，撑一把桔红色的伞。这把伞是两年前我在便利店给他买的，两年里我的伞已经换过数次，而他一直用着这把，完好无损。
被雨冲刷过的河边小路，一直延伸到一个很像世外桃源的村庄，洋洋洒洒的树林和木房子，在烟水迷蒙中是那么的教人神往，而他，就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一辆载满碎石的小型货车忽然打破了我的梦境，而且溅起很高的泥泞，洒在我的身上。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却完全改变了我的心境。湿漉漉的头发不听话地紧贴在脸上，水、泥混杂成奇怪的图案布满了我的全身，顷刻之间糟透了的心情使我停止了向前走的欲望。天意弄人！眼前此景，仿佛注定了现实的残酷，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去重复以前走过的路，去重复每一个曾经视而不见的日子？我知道他不会介意，他甚至可以忍受一生一世那么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按部就班地履行他的责任。可是，我不可以。离开吧，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等待那些遥远不可及的思念淡淡飘起，那种带着伤痛和失落的爱恋，不是会更刻骨铭心吗？
我转身重新骑上自行车，把自己抛弃在这被水浸透的世界里。除了雨声，四处一片寂然，只有我，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他的那一点温暖的桔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奇怪的是，我的心情并未因此而沉重，反而越发轻松起来，脚踏板被我骑得飞快地转。忽然想大喊一声，雨里风里，有一种飞的感觉，放纵的，自在的，属于自己的。
（紫／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