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隐私
丛桦
按说，女人照例是爱揽镜的，或自怜，或自赏。死党小青曾告诉我，成为一款名妓必须要训练的课程就是，日日对镜媚笑、飞眼、歪头、托腮……把镜子当嫖客，做出些勾魂摄
魄的样子，好让他们快快埋单。
我是不愿意对镜的。我之所以不愿意对镜，是因为每次对镜，我总对自己无比怀疑，总不愿意承认，镜中之人，竟是自己。面对镜子的冷眼旁观，如烟往事会淹没我。
镜子能看见我的秘密、我的隐私、我的最黑暗的角落，那水银的眼睛摄取每一个微妙的细节。因此我处处躲避着镜子：有镜子的商场，我是不去的，有镜子的大厅，我总是贴着墙角蹑手蹑脚地蹭过去，生怕被镜子找到。
相当多的女人喜欢镜子，她们愿意在空间里多多地镶上镜子，确保她们的举手投足都被镜子捕捉下来。而我只有两面镜子，一面是一块方形玻璃，背面涂了水银，放在洗手间用。一面也还是一块方形玻璃，只不过小一些，边缘锐利，使用的时候，若不仔细，就割了手，放在办公室的抽屉，每一次拉开抽屉，就看到它冷冷的目光。我的镜子们就是这样，常常在我要对镜的时候，给我浅浅的伤口和一丝丝痛惜。
一个连镜子都不喜欢的女人，大约算不得女人。但我会在一些不是镜子、但是具有镜子功能的东西面前，照看自己。它们是大楼的玻璃幕墙、涂了遮光膜的车窗等等，他们使我如此的眉目清晰，带着金属色，冷漠，并且看起来似乎无所用心。那天，我选中了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它停在大楼的一侧，刚刚被清洗过，挡光玻璃一尘不染。我决定去照照自己，我站在它旁边，向左歪头，向右歪头，又张张嘴，看看牙齿，正要做一个微笑，只见窗玻璃无声地摇落，一个男人抽着烟，扑面看来，我尖叫一声，恨不能立刻蒸发。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凡·高是在镜子的催促下，割下自己的耳朵的——镜子不肯替他修补所有的缺陷，凡·高只能使那缺陷更加完美。
如果能坦然迎接一面镜子的目光，就能正视自己。这是修养的大境界，就像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本版插图 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