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祖母，醒来就赶紧去查看日历，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每次做梦我都发现这可能是祖母的忌日将临，或是接近了清明、寒食这样纪念先人的日子。专家们解释说，梦是潜意识的突现，我倒更愿意这是先人灵魂的不灭。因为，每每这样醒来，我都再不能入睡，眼前祖母头顶上总显着一圈光晕，她就在这光晕下用温暖的手爱抚着我的心，让我沉入带着辛酸泪水的幸福回忆。
祖母头顶上的光晕，先是出现在我幼年时的心目中。因为我刚懂事时，邻居的奶奶们就给我讲：你奶奶可不是凡人，她嫁到你们家来时，你们家院里那棵柏树就放出了红光。还听人说，有一年收麦时，我的老爷爷赶着一辆装满麦子的铁脚大车上坡，当上到半坡时，牛拉不动了，车开始向下滑，就在人车将要翻入旁边的深沟酿成巨祸时，当时还是新媳妇的奶奶正在用簸箕簸麦子，她顺手搬了一块石头跑过去掩住了车轮。事后当人们为“新媳妇”的机智勇敢庆幸时，她却不声不响地又回去簸麦子。
诸如这一类故事我听了好多，在我的眼里，祖母确实平凡，不然，我的父亲和叔父们为什么都那么聪明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我家人口多，劳力少，生活很困难，可我不记得有奶奶皱眉头的时候，她跟我说话时总带着微笑。有一次她给我了永远也忘不掉的另一种印象。那一次是我和几个小姑娘走过生产队的豌豆地旁，怎么也无法抵挡那青翠欲滴的嫩豌豆的诱惑。于是，我们就侧身躲进深深的豆秧子中间，我刚用颤抖的手装进口袋里几枚豆角，就被经过此地的爸爸发现了。他把我们几个人的豆角都收集起来，拿到生产队的大钟下面，又叫来了好几个人，让我们做检讨，看以后还敢不敢再当馋猫。末了，他把豆角分给所有的孩子，每人十一二个，惟独不给我分。我感到委屈极了，就回到家里躺在奶奶的怀里，淌着眼泪说爸爸办事不讲理。奶奶听了把我紧紧抱着，过了好久，才把我放在地上，眼圈分明红了，可她什么也不说就走到鸡窝旁边，从里边取出一个鸡蛋，把鸡蛋煮熟了给我剥着吃的时候，她才心事重重地说：“你爸爸做得也对，是吧?”
奶奶的这一声轻轻的发问，俨然是把六岁的我当成了大人，在认认真真地同我讨论，让我不得不认真地同答，就像回答一个教育家的严肃考问。
“三月桃花放，九月菊花开。一般根在土，各自带来时。”
奶奶微笑着朗诵这些诗时，从没有解释过，可爸爸说他体会到了奶奶的良苦用心，学到了奶奶那一生处变不惊，平静如水的品格。一个不识字的人以言以行教诲着被人视为知识分子的后代子孙。奶奶的平静如水是直到离开人世的时候，记得那时我已经在外地工作。当我听到噩耗带着我3个月的儿子赶回家时，奶奶安详地躺在那里，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永远走了，我吻着她稀疏的白发，总以为还能够听到她向我说什么富有启迪意味的话，可是，她确实走了，但表情依然平静。我看着熟睡在草铺上的奶奶，想到我小时候是奶奶自己从她的头顶把光晕摘掉，可这时，我长大了，却又分明看见她头顶上笼罩着一圈光晕。而且多年来，这光晕总不断地出现于我的梦境。[作者单位：山东青岛中铁十二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