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终于付印、出版。前后历时近四年。
我是在1999年世纪之交的北美———多伦多完成这部著作初稿的。分不清是黄昏的余晖还是黎明的曙光，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还是一个时代的开始。如果新的政策在中国转变之前把我们带回到往昔的岁月，那就是黄昏的余晖；如果新的政策把我们推进到解除内心的恐惧和摆脱以往的束缚，那就是黎明的曙光。要在今天这个充满了不确定的发展时空中避免错误
的转折，仍需要政治家及国人同时具有坚强的意志和真正的智慧。未来的历史学家将发现中国的变化在接近其顶峰时是一份令人炫目的习作。而且这一切仍在继续，仍需要政治家们来掌握，并且要靠他们再次证明，中国是否仍然是最具活力、最美好希望之所在?
2003年，这个普通的春夏之交，中国遭遇了一次SARS的侵袭。每当重大公共突发事件落幕缅怀过往时，总有令人反省与遗憾的地方，我们必须藉暗喻、模糊又完整的方式给前世、今生和后代一个完整的交代。这项重责大任会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任何有良知及责任感的人不能逃避，更尤其无法坐视这文明之时代。
为什么人们对不确定、对临界点上的中国会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这是我写这本书最初的起念。
答案之一是：重要历史时期，犹如年关岁尾，会促使社会进行自我良心反省———这是反思的时刻，是回顾以往、筹划未来的时刻。
我们都希望生活在一个独一无二的时代，于是像历史的终结、新时代、基督重降或科学的终结之类的宣言，就有了不可抗拒的魔力。
但我们今天的时代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像前苏联的解体、突破60亿的人口总数、工业化导致的全球变暖和臭氧层破坏等，都是史无前例的；像热核炸弹或月球登陆或便携式电脑或乳腺癌的基因检测或SARS的突袭与控制。总而言之，对于作为新世纪标志的知识与技术的爆炸而言，肯定是史无前例的。因为我们都生于斯世长于斯世，所以我们就想当然地认为：当前这种指数增长式的进步是现实的永久特征，它将会并且一定会持续下去，但对历史的考察却揭示出：这种进步也许只是一种反常现象，它将会并且一定会走向终结。相信进步不朽———而不相信危机与极致———是我们的文化之主要误区。
我所期望读者思考的是：如果在遥远的将来并不存在什么重大发现怎么办?如果我们已基本拥有了即将拥有的一切怎么办?我们不大可能发明出可把我们载到其他星系甚至其他宇宙的超光速直达飞船，基因工程也不大可能使我们变得无限聪明与长生不老，正如无神论者史蒂芬·霍金所云，我们也不大可能发现上帝的心智。
那么，等待我们的宿命将是什么?我怀疑它既不会是无所用心的享乐主义，如岗瑟·斯腾特在《黄金时代的来临》中所预见的那样，也不会是无事生非的战争，如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一书中所警示的那样，而应是这两者的某种混合。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得过且过下去，在至福与不幸、启蒙与蒙昧、仁慈与残忍之间摇来摆去。我们的宿命不会是天堂，但同样也不会是地狱。换言之，未来的世界将不会与我们现在的世界有什么天壤之别。
中国从来就是一个不断提出问题的国家，始终在自我探索之中，探索中国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它今后承诺要做些什么。我倒希望经常有一连串关于人们如何管理这个得天独厚的国家的问题提出来。有一些问题必须马上给予回答，有一些问题则可以在今后一二十年内跟着政治潮流随波起伏。然而使人惊喜的是，变革的力量从来未曾这般集中，问题也从未这样具有世界意义。我认为最根本的变化业已来临，而且将不断出现，这种变化的性质表现在中国人对自己所提出的问题中，也表现在他们所探索的目标上，这种目标旨在重新发现固有的生活礼仪和一种良好风尚占主导地位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