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竹
关于叛逆的贵族少女与天才艺术家之间的爱情故事我们已经屡见不鲜，最近也是最俗气的一次是著名的电影《泰坦尼克》，沉船既是爱情的背景，也成为爱情的结局。而这一次，在英国女作家莎拉·杜楠特的笔下，爱情的背景变成了500多年前佛罗伦萨一个短暂的宗教狂热时期，一个动荡的艰难时世。这是去年在英美等国甫一上市就十分畅销的小说《维纳斯
的诞生》的基本情节。
《维纳斯的诞生》本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著名画家波提切利的名作，作者借用来做小说的书名已经向我们预示了其主要内容：这是一部关于一个女人的成长的书，是一部描绘艺术与性爱、神圣与背叛的书，是一部佛罗伦萨一段特殊历史的书。小说的副标题就是《佛罗伦萨的爱与死》。15世纪晚期，在狂热的教士萨伏那罗拉统治下的佛罗伦萨，贵族少女亚历山德拉·塞奇聪慧、敏锐、好奇，爱好读书与绘画，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总之，她和500多年前社会要求一个贵族少女的种种颇有些出入，却是忠实的文艺复兴的女儿。她与父亲从北方修道院带回来的年轻画家相互吸引是故事的主线，穿插于其间的是法国军队入侵佛罗伦萨、宗教狂热分子萨伏那罗拉失败的改革等大事件；和亚历山德拉父母及其姐姐的婚姻家庭生活、其兄长托玛斯与其夫之间的同性恋以及那个宗教极端年代对待同性恋的残酷手段等等“小事件”。生活是如此复杂，混合着血腥与玫瑰。人们徘徊于地狱的恐惧与纯真的欢乐之间，徘徊于残酷与温柔之间，徘徊于苦行与享乐之间，徘徊于仇恨与善良之间。而这一切都走向极端。
实际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午后的爱情故事”，也即各种肥皂剧通常有的情节。按照劳拉·蒙福德《午后的爱情与意识形态》一书的说法，午后播出的肥皂剧，其叙事由错综的情节线索组成，聚焦于某个特定社群中多个角色之间的关系。曝光隐私，特别是“生父情节”是剧情纠葛的驱动因素。而小说也的确如此：婚外情、同性恋、乱七八糟的亲属关系、母女惊人相似的经历（亚历山德拉是她母亲和显赫一时的洛伦佐·梅第奇的私生女，她的女儿又是与画家的私生女）等等。
作为畅销书，情节曲折，故事引人入胜是其题中应有之义，作者出色的叙事技巧、张弛有致控制节奏的能力都是其制胜的法宝。而格外值得称赏的，是作品所营造的历史氛围。那是一段多数中国读者比较生疏的史实。本以为文艺复兴就是人文主义的兴起，艺术极度繁荣，却原来历史都是自曲折泥泞中走来，从不会有风正一帆悬的简单顺畅。惘惘的威胁中，极端宗教主义弥漫在曾经浮华喧嚣的城市上空。女主角急于结婚获得自由和独立的梦想，被她的兄长及其情人利用来作为掩护其同性恋身份的绝佳机会。不能责怪他们自私，在宗教狂热时期，人们对正义的理解往往会促成最残酷的刑罚。一个城市的倾覆成就了女主角的爱情，焚烧艺术品的烟烬里诞生一个传奇中倾国倾城的女性。说到底，这仍是大时代里一个小女子的悲欢的故事。正如译者李继宏先生所言：“将个人的生活嵌入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将历史事实次序与虚构的情节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的小说，《维纳斯的诞生》不是第一本，也决不会是最后一本。”叙事学理论告诉我们，关键不是作品叙述的年代，而是叙述作品的年代。本书是处于21世纪的人对500年前生活的想象，自然充满了我们时代对于爱情、婚姻、同性恋、信仰、个体与社会的冲突以及女性隐秘的欲望等等问题的认识。不知道文艺复兴时期的女性会不会有如此叛逆的思想，特别是关于信仰的个人化的思考（我很怀疑那些成长于当年的话语系统中的少女有如此的思考能力）。至少，我们把此书和18世纪女作家简·奥斯丁的小说比较一下，也不难发现后者作品中的均衡、完整、优雅与和谐。奥斯丁无忧无虑地如实描写她身边的生活，并不加任何评判，她从不认为除此以外有更好的生活。现实与她没有多么激烈的冲突，只是自然而然接受。是前人比较简单，还是我们已经没有幸福的能力了？《维纳斯的诞生》描写的依然是现代人心目中关于不幸生命的故事，充满矛盾、挣扎与分裂，错失的爱情，回忆中的一生。
小说的兴起首先来自于我们听故事的需要，文学的本质规定性即：“生活在别处”，告诉我们别样时空下另外一群人别样的生活。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讲求效率的当代，读小说已渐渐成为奢侈的享受。《维纳斯的诞生》很适合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砌上杯氤氲的红茶，慢慢地走入那个离我们遥远的世界，感受500余年前佛罗伦萨的爱与死。作者身为女性，因此对女主角从少女到成年女性心理变化的细腻刻画可谓得心应手。是谁说的，文学是时间艺术，在阅读过程中，气氛被营造出来，我们跟着女主人公走过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当她看着女儿的背影慨叹：“她离开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姨妈（女主角的姐姐后来死于难产），解开同样栗色的头发，收拾起她的东西，飞奔出屋子，我跟妈妈在她留下的安静中争论着我的婚事。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所有处于青春或已经走过青春的女性，看到这里是没法不砰然心动，黯然神伤的。这种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的哀愁与感慨正是文字独有的魅力，是作用于视觉的影视载体不能带给我们的。
书中对城市的描绘也堪称完美，“如果走快些，他可以在10分钟内到百花圣母堂。然后穿过洗礼堂，径行朝西可以到达新圣母堂，或者朝南走去河边，也许能听到妇女们的铃铛的声响。”由于佛罗伦萨保存完好，如今的旧城与15世纪时没有多大的区别，因此，这本书兴许还可以充当导游手册。伦敦的《泰晤士报》就劝告读者：“今年夏天到托斯卡纳去的人都应该带上这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