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
一个人只有近距离凝视一条制造某种商品的流水线,才会对日常所熟悉的一切产生持久的震惊。然而,现代社会最成功之处正是隔离与屏蔽。对于一名终日面对虚拟文档和版面打样的编辑而言,弥漫着油墨臭味的印刷车间就像幽暗背景下的魔法师,不断将一团团磷火变作蓝色的金刚鹦鹉。无论是卓越的俄罗斯作家蒲宁还是拙劣的米兰·昆德拉,都曾为可见
物和不可见物的巧妙分隔而着迷。伊凡·蒲宁在《旧金山来的绅士》中描绘了让人难忘的两幅图景———邮轮上层举行着明亮奢华的舞会,著名作家与西班牙绝代佳人配合,乐队演奏着充满哀怨的音乐,人们呷着白兰地和甜酒陶醉在温暖欢乐的世界中。而邮轮的水下部分,“如同既黑暗又闷热的地狱深处”,“烧着几座巨人般的大锅炉,轰隆轰隆地响;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吞食着成堆的煤炭。一些流着又脏又臭的汗水,裸露的上身被炉火考得通红的人,不断把煤炭扔进炉膛……”无数功能各异的密闭管道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尽管难以跟前者相比,米兰·昆德拉同样抓住了神奇的联系,这一联系足以构成他独特风格的基础:在无比庄严的国会底下,成千上万吨大粪正通过下水道滚滚奔流。
进入印刷车间,海德堡四色印刷机是我最先看到的大家伙。那几台浑黑的巨型机械以每小时两万转的速度,日以继夜复制着卷入其中的一切。另一台不知名的机器负责组装印张,然后是一条冗长的成书流水线,锋利的铡刀切去多余的边角。我长时间盯着那组冰冷的铡刀,甚至未曾察觉有一股力量引导我不断朝它们靠近。一大帮神情倦怠的工人各司其职,有些充任整个流程的某一环节,有些只是机械的保姆。所有差异性都与机械复制格格不入,小山一样的产成品令人欢喜若狂。
“不要编自己喜欢的书。”这样的忠告加剧了难以逆转的困境。市场成为灵魂,流水线成为肉体。一位荷兰的禽类专家为了应对禽流感的威胁,甚至发明了一种机器,能够在一小时之内电死一万只鸡。加速集体屠杀的装置容易引发痛苦的回忆;排除了这一点,管道之上的田园诗依然魅力无穷。
(栩/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