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这份报纸刚刚改了版,我作为这份报纸的主要编辑,也就是主编,当然有责任把这个大好形势到处宣传,故友们相当捧场,很爱护我的自尊心,看了都说好,有的还配合了语气表情手势,鼓掌之余,还掏出手帕做擦眼泪状,让我这个刚从广州到北京、冻得一度找不着北的人立刻心里烫乎乎的。
正当身心膨胀之际,一个老资同学忽然说:“我只看严肃的报纸,比如财经类,你
能不能办一份更有意义的东西?”我循声张望过去,恨不能飞出毒箭再扑将上去,考虑到后果,才改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威胁恐吓,道:“亦舒当年写小说,一个朋友问她能不能写些严肃的东西,亦舒当场拂袖,从此不理那人,因为大家不是知音。”老资同学想想我们十几年的交情,立刻噤声。
一言不和就封杀老友,那的确只是恐吓。不是不计较,而是我对自己的一摊事自信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我也不敢拿我们的报纸和亦舒的言情小说相比,我和亦舒之间唯一相同的一点,不过是我们都从未对自己“声色犬马”的职业感到惭愧。相反,庆幸得很。
作为一个大学经济系的毕业生,我做过证券,从交易部做到国际业务部再做到投资银行部,知道一个“钱”字对国计和民生具有多么重大而又荒谬的意义——我时常感到荒谬,我尊重那个行业,知道它的重大意义,但始终无法克服那种强烈的荒谬感,以及对所有崇高、伟大、严肃、意义的强烈的荒谬感,所以我在自己尚有能力重新开始的时候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做一份大众娱乐媒体。
离开了金融证券业,我从此没有了“蛋糕上的奶油”这种行业性优越感,但也从此摆脱了“蛋糕上的奶油上的泡沫”这种过敏性焦虑。从云彩里跳落到地上,获得的是踏实和真实,和周围才华横溢的年轻同事一样,我乐在其中。
从未想过“为什么一样是幼稚园大班毕业,我不过只留级两年,凭什么人家去开两会,我在家喝开水”。分工不同,苦乐不同,代价不同,大家不过是术业有专攻,唯一的差别就是在各自的行业里做得够不够好。我们想做得好。
娱乐要搞好,报纸要搞好,和形势一样,是大好不是小好,这是我们的目标。而眼下娱乐报刊正在蓬勃兴起,随之而来的,“读娱乐报纸”的概念也势必将越来越深入人心,这样的形势,怎能不让人在鼓掌之余抹大滴大滴的眼泪。
在大好的娱乐形势下,我们试着把人们从“意义”和“正确”中解放出来,试着让人们有更多选择。我们不想教育谁,只是希望这个世界除了“对”之外,还有千千万万披着“无意义”外衣的“乐趣”存在。感谢这个大好形势,感谢这个正日益显现惊人丰富性和复杂性的生活。窦婉茹